陈霜是大瑀江湖人,与苦炼门是死敌。
虎钐会跟陈霜成为朋友,是因为她对苦炼门存在或消失,全都无所谓。她有黑塔,有师父和好友,苦炼门于她并无任何紧密关系。
但李舒不一样。
李舒和栾秋之间,掺杂了太多难以理清的东西,乱麻一样混成团。
大瑀江湖人和苦炼门长老们,如今暂时同一阵线,不过是因为在“除去千江”这件事上有共同利益。
千江死后,他们必然要面临新的问题,与各自身份、阵营相关,更与旧日怨仇相关。即便退一万步,当日杀死曲天阳的不是苦炼门而是曲青君,曲青君这样栽赃苦炼门,她当时又是浩意山庄的人,如今也依旧是大瑀江湖人,双方立场互换:又成了苦炼门要找浩意山庄的人讨说法。
理不清,栾秋每每想起,只觉得心乱。
“不过如果一切都如他们所说,借明夜堂名义犯事的不是李舒,而他又是被椿长老推到前台的替罪羊,只要李舒愿意离开苦炼门,你把他带回大瑀,岂不等于解救他?”
“我没想过把他带回大瑀。”栾秋说,“他回到大瑀,无论对他还是对我,都是莫大的麻烦。”
陈霜吃了一惊,似是没料到栾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他很快笑了笑:“你比我想的要成熟许多。”
栾秋还要解释,陈霜接着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多想,维持现状即可。我看得出,李舒十分中意你。且不论这种中意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至少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你好好骗他哄他……”
栾秋皱了皱眉,很轻地答:“不,我不会骗他。”
这一句并非说给陈霜听,而是信口吐出的真言。他也不是要陈霜相信,只是心中认定的事情,讲出口时再轻再快,都有千钧的重量。
陈霜听清了,怔了片刻,忽然笑道:“哎呀,我真是……我怎么总撺掇有情人骗有情人,真是罪过。”
他一副又要说故事的架势,栾秋把目光投向低飞的雪奴。
不知李舒喜不喜欢鹰?栾秋想,跟雪奴亲近之后,一定要把雪奴带到李舒面前,让他看看这漂亮又威风的鸟儿。
山的另一面,浓重的阴影里,星一夕和李舒正静静站着。
陈霜与栾秋说话的声音传到这儿,即便是以李舒的耳力也听不清楚。
但星一夕不同。他有绝佳的耳力,自从失去双眼便一直苦练,再加上“明王镜”内力的加持,他是苦炼门耳朵最灵的人。
“然后呢?”李舒小声追问。他只隐约听见那两人说到苦炼门难以撬动。
星一夕张了张口,很踌躇。
“快告诉我!”李舒急了,“可恶,栾秋从来不跟别的好看少侠说悄悄话,怎么一到金羌,怎么认识了那陈霜,就、就这样……”
星一夕把食指按在李舒唇上,止住了他的牢骚。
“栾秋说,他从不打算把你带回大瑀。”星一夕转述,“陈霜眼睛毒,他看出你对栾秋有情。”
李舒耳朵先红,唔唔地狡辩:“我没有……”
“他让栾秋好好骗你,利用你。”
李舒顿了一会儿:“也……也算公道。我毕竟也骗了他很久……可是……”他不敢问,又不甘心,嗫嚅着小声问,“栾秋怎么说?”
星一夕侧了侧脸。日光照不到俩人藏身的地方,藏在布条下的金色伤痕,添了几分晦暗颜色。
“他自然是答应了。”星一夕说。
第62章 千江(2)
等不到千江,栾秋已经被晒得两眼发花。
他告别陈霜,回到黑塔,跳落地面时看到李舒在溪边捞鱼。
大鱼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一些称不上鱼的、细细的虫豸一般的东西,不知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它们和水一起流过李舒的指尖。
栾秋感到好奇,也感到新鲜。不闹腾不聒噪的李舒,他蹲在这样的李舒身边,也把手伸进溪水里。
溪水冰凉,令人舒适。他扭头看李舒,凑近后笑了笑。
李舒也靠近他。他们依偎着,栾秋忽然想起在金羌这儿看到的小羊——那些真正的羊,有湿润的鼻子和眼睛,总是在风沙里紧紧地相互靠近,用鼻头亲昵地蹭着彼此。
但他察觉到李舒有一点儿不高兴。
“跟虎钐吵架了?”栾秋问。
李舒甩甩手上的水:“没有。”
“白欢喜和商歌惹你?”栾秋又问。
李舒眉头一拧,怎么说的都是苦炼门的人:“你就没想过,让我不高兴的其实是你吗?”
栾秋怔了片刻,认真问:“我做错什么了?”
李舒却不说,在栾秋衣服上擦干湿手,扭头走了。栾秋在原地回忆,越想越是茫然。
白欢喜在不远处用小刀切割坚韧的千里藤,眯眼看着栾秋和李舒。
“闹别扭了。”他小声对身边的星一夕说。
星一夕也在切药草,切得又快又好,且在白欢喜的注视下越来越快,看那刀势,几乎要切到自己手指。
他停下,手中的千里藤已经被切成了碎块。
白欢喜小声:“是切片呀……虎钐又要骂人了。”
星一夕把小刀往桌上一扔,白欢喜连忙接住。他极少见星一夕如此不安和愤怒,虽然那张速来沉静的脸上没太多表情,但嘴角紧紧抿着,泄露出来的话语带着明显的怒气:“李舒回不了头了。”
身为彼此生命之□□过生死的挚友,星一夕极少欺骗李舒,更别说是在李舒紧张的大事上。
他比李舒耳朵灵,而李舒又绝对信任他,按道理说,星一夕说的任何话,李舒都会相信的。
但在他说出“栾秋答应陈霜,会欺骗李舒”之后,李舒的呼吸便改变了。星一夕看不到李舒表情,敏锐地通过变化的呼吸频率和李舒握住自己的双手,察觉了不对劲。
“不会的。”李舒平淡而肯定,“栾秋不会骗我。”
他否定了星一夕的话,也相当于对着星一夕指责:此刻撒谎的人是你。
星一夕攥紧李舒手指:“英则,为什么这么说?”他不得不追问,“为什么你这么相信他?”
李舒那时候有一瞬的迟疑,仿佛星一夕是一个外人。他无法跟一个外人具体地把感情中的一切细节和下意识,说得清楚明白。
“他不会骗我。”李舒肯定地重复,“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劝说他、逼迫他,他也绝不会骗我。”
星一夕胸口如被重锤击打,他不甘又难以置信:“你怎么能相信大瑀江湖人!你们相处那么短暂,你真能彻底了解他?”
李舒这回点头了,还带着笑:“我了解,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这种笃定胜过千万句甜言蜜语。
星一夕抓起桌上的千里藤,渐渐加大力气,粉末从指间漏下。白欢喜十分惊奇:星一夕竟然会因为李舒的事情气成这个程度?
“星长老,英则若是知道你骗他……”
“他不过以为我在与他开玩笑。”星一夕答,“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的。”
“那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白欢喜笑着问。
话音刚落,星一夕忽然抓住他衣襟,仍带着怒气:“我以为那个大瑀人,对他不是真心的!”
白欢喜恍然大悟,笑出声来:“是你弄错了。”
星一夕听白欢喜念过他写的东西,也追问过白欢喜,浩意山庄的人对李舒到底怎么样。
在见到栾秋之前,他根本不相信栾秋这样的大瑀侠客会真的对李舒动心。一切种种都不过是捕捉和俘虏李舒的计谋:对他好、亲近他、原谅他,等等。大瑀江湖客,见多识广,与李舒碰见,不过像是与一只装作凶悍的小兽碰上而已。
李舒不过是因为从未见过栾秋那样的人,才会被短暂迷惑。
星一夕从不打击李舒,李舒说栾秋的事,他也总是耐心沉着地交付自己的耳朵去倾听。挚友的些许妄想、希冀,听听又有什么关系?安慰他,体谅他,和他一起抱怨、一起责备那遥远的只有名字的陌生男人,星一夕并未察觉李舒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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