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栾秋:“你的义父有太多秘密,比如连你也不知道他过去在大瑀是什么身份,做的什么事。既然对你隐瞒了这件事,或许也对你隐瞒了更多其他的事情。”
两人已经拐过拐角,又是长长的一道曲折路途。
“义父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帮手。”李舒终于开口,“那些人只听命于义父,连我也从未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黑暗的角落里,有衣角轻轻拂过。
“十二剑,这是他们的名号。”李舒说,“这些人总是三个一队,一同行动。他们武艺高强,由义父亲自指导,就连白欢喜、商歌,独自一人也很难对付十二剑的三人小队。”
十二剑即十二个只依从椿长老命令的苦炼门弟子。
他们武功高强,或许与十长老之□□力最弱的商歌不相上下,但李舒从未有与他们比试的机会。
他们是苦炼门的影子,从暗处伸出手爪,揭破秘密,甚至夺人性命。
椿长老坐在石椅上,正逗弄一条缠在手臂上的红色小蛇。两个一身黑衣的人跪在他面前,低声禀报。
“冥剑三个人,都死了?”椿长老顿了顿抚摸小蛇鳞片的手。
去寻找失联的千江、稚鬼与李舒等人的十二剑成员之一,“冥剑”小队,抵达紫衣堡后得知稚鬼长老已死。三人立刻转战黑塔,想寻找虎钐长老。久不见这三人传回讯息,其余伙伴赶赴紫衣堡与黑塔,最后在黑塔外的深谷里发现了三人的尸体。
“是剑伤,不似苦炼门武功。”回禀的语速飞快,“虎钐不在黑塔里,附近也没看到任何她的踪迹。而且……黑塔的门关上了。”
赤红色小蛇忽然在椿长老手臂上僵立。身边人瞬间散发出的气势令人兽都感到惊恐。
他的声音似是惊奇,又隐含极深的怨憎:“黑塔的门,能关上?”
虽然从大瑀带回了唐古的扳指,但扳指只能开启黑塔,他却不知道关闭黑塔大门的关窍。他还记得,当时商祈月对自己完全信任,但即便如此,她也坚持称从没有听唐古说过关闭黑塔的方法。
和唐古有密切来往的人不多,他也不是会把这种秘密随便告诉泛泛之交的性子。椿长老扔开小蛇,眉头微蹙:唐古此人一生都为女色所困,他没有把家族代代看守、管理的黑塔秘密告诉商祈月,但他可能告诉了另一个人——一个他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人。
一种近似于兴奋的恶寒,爬上椿长老背脊。
他没有愤怒,反而笑出声来。
“不闻长老……你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不闻长老,来金羌了。”椿长老笑道。
面前跪地的人不知如何回应,干脆不答。
“她是来杀我的。”椿长老低声说,“我知道她一定会来,我已经等了她许多年。不愧是血亲,竟会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絮絮叨叨,仿佛瞬间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出口,然而眼前并非可倾谈交心之人。
椿长老想起了苦炼门里他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英则呢?找到了么?”
话音才刚落,外头便有人大声通传。
冲进来的是李舒。
在他进入瞬间,十二剑的两位头领已经消失在暗处,他只能察觉到一些人的气息,但看不到踪迹。
椿长老和以往一样,坐在他最喜欢的石头椅子上,斜靠椅背,身边是山壁伤被风侵蚀而成的巨大空洞。透过这个空洞,可以看见布满星子的宝蓝色天空,圆月贴在天上,一片苍白的指甲。
赤红色小蛇在椿长老手里始终温顺。烛火在它的鳞片上流溢金色的光芒,李舒每每看到它,都觉得它像一把持在椿长老手中的精金武器。
“义父!”他高高兴兴地呼唤。
椿长老招手,示意他到身边坐下。像对待儿子一样,他拍拍李舒肩上灰土,笑着问:“去哪儿玩了?这么久不回家。”
“和一夕、白欢喜到处乱走……”李舒说了些路途中发生的事情。
椿长老没有责备他,无论是他之前偷偷带人到大瑀,还是这次久不归家,李舒都没有受到想象中的责罚。
李舒装作忐忑,开口说:“我们……杀了稚鬼和千江。”
椿长老眉毛微微一动,终于露出一丝讶色。“我不记得我吩咐过你做这种事。”
李舒擅长撒谎,擅长演戏。
这技能并非天生练就,他是在与椿长老长年累月的相处中学会的。
有时候从椿长老身上学来,有时候他为了避免责罚,无师自通。
而他撒谎、演戏的大多数时刻,他知道椿长老都能看透。但椿长老即便看透也不会责备他,反而会用一种饶有兴味的赞赏眼神,欣赏李舒的谎言。只要李舒的谎言能令椿长老感到高兴,他不太在意事实,也不太在意李舒隐瞒了什么。
比如此刻。
李舒编织了一个谎言,这个谎言与栾秋和他自己有关。
思慕他的大瑀少侠不远万里来到金羌,却被稚鬼逮住。稚鬼以为可以凭借栾秋的性命来威胁李舒,进而让李舒做一些不利于椿长老的事情。李舒知道稚鬼背后就是千江,而椿长老与千江向来有龃龉,李舒是绝不可能为千江而去害椿长老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叙述之中,是哪一部分引起了椿长老的兴致。但他从义父脸上看到了一种全然新鲜的表情,混杂惊奇、诧异、狂喜、怀疑和极度的兴奋。
“栾秋?”椿长老字正腔圆地念出这两个字,他第一次在李舒面前失态,完全无法压抑脸上的笑容,“他到了苦炼门?”
一种陌生的恐惧箭矢一样扎进李舒的胸口,他忽然间手脚发冷,难以开口。
他看懂了:椿长老对他的谎言不感兴趣,对稚鬼和千江为什么死去也不感兴趣。唯一能令他的义父丢开赤红色小蛇、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是另一个事实——栾秋来到了苦炼门,就在椿长老的居所之外,等待和椿长老相见。
在李舒口中,栾秋是为自己而来。一个年轻、稚嫩、从未懂过情爱的大瑀少侠,他完完全全倾心于苦炼门门主,愿意舍弃一切,来寻找李舒。
唯有在说到这一点的时候,李舒从椿长老脸上看到了一丝嘲弄和怀疑:“栾秋愿意舍弃一切来找你?”
那口吻像提起久别的故人。
李舒动弹不得。曾感受到的恐惧和不安就像此刻投在他身上的影子一般,把他紧紧包裹。
灯烛在椿长老身后,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他走出两步,与李舒擦肩而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他愿意为了你欺骗所有人吗?”
李舒没能明白:“什么?”
“真正爱你之人,会和你一起欺骗全天下。”椿长老温柔地说,“英则,如果他做不到,他必定是在骗你。”
李舒心口一冷,紧追上去要辩解。椿长老不再多说,只点点头:“带我去见他。”
第71章 椿长老(2)
栾秋正在夜色里发呆。
九雀裂谷景色乏味,他所在之处已经是谷中最高的地方,能看见漫天星光。椿长老的居所就在身后,灯烛摇晃,大大小小的影子在地面不停扫动,令人目眩。
他干脆跳上了栏杆,静静立着。
这举止实在不雅观、不礼貌,若是在大瑀,被江湖人看见了,定要笑话他,再编排些浩意山庄的是非。
但他如今身在金羌,平时约束他的规条全都不存在了。他不再是浩意山庄的“二师兄”,仅仅是一个普通江湖客,“栾秋”而已。
身后传来脚步声。栾秋只辨认出李舒的声音和呼吸,另一个人脚步极轻,如羽毛般在地面滑动。
他回头时,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袍男子从阴影中浮现。
李舒走在黑袍男子之前,半是紧张,半是兴奋。他先蹦到栾秋身边,难得的规矩:“栾秋,这是我义父,椿长老。”
说完又转向椿长老:“义父,这位就是栾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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