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卓不烦拎着一个空米袋经过,又惊又喜:“李、李大哥!”
李舒心头一松,立刻跳落:“大家都在么?”
“在、在的!”卓不烦把水桶一放,拉着他左看右看,“你、你活着!二师、师兄呢?”
“好着呢。”李舒草草聊了几句,心中稍定,便去找曲洱。
李舒和栾秋失踪以来,江湖上许多人都以为他俩已经坠落沈水殒命。
欧阳大歌等人上门拜访,一面惋惜,一面暗示曲洱,可以寻求他们帮助,重新把浩意山庄名声振作起来。
七霞码头的人倒是仗义,韦问星和霍夫人叮嘱曲洱,栾秋不在,当家做主的便是于笙和他。他年纪轻,遇事犹豫不决,关键时刻记得听于笙意见。
有七霞码头帮忙,上门滋扰的江湖人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来帮忙的。
“一切都挺好,现在浩意山庄在四郎镇百姓心里,是比官府更可靠的地儿。”曲洱笑道,“再也不是以往只懂得赊账典当的落魄门派了。”
得知栾秋和李舒落水后去了仙门城,如今跟明夜堂的人在一块儿,曲洱十分高兴:“二师兄一直困囿山庄,难得出门,他应当四处多走走。”
李舒打量曲洱,小声道:“你倒洒脱。”
栾苍水也在山庄里忙碌,这人活得讲究,左手打伞,右手拎着水桶,在人群里平稳轻松地走来走去,不时皱眉威胁小孩。
“……栾秋呢?!”见了李舒,他大惊之余先问栾秋,得知栾秋无事,松了口气又冷笑道,“幸好、幸好,否则我不知如何跟爹爹交待。——不要往我身上泼水!!!”
他痛骂顽皮孩子,手中雨伞怎样都不肯放开。
“……那把好像是于笙的伞?”李舒认出来了。
“师姐前几日借给他的,视若珍宝,又要时时刻刻炫耀。”曲洱叹气。
李舒忙问他于笙和渺渺在何处。
于笙和谢长春刚刚下山,打算去江州城找官府要粮。
山庄一下挤进数百人口,口粮根本不够吃。不少百姓趁着前几日雨势稍歇,回家从废墟里挖出谷子大米带回山庄,勉强能撑过几日。
和浩意山庄这样收留百姓的江湖帮派不少,全都面临粥米告罄的窘境。江州城官府只送过一次粮,之后再无音讯。于笙和谢长春便决定带几个人上门要粮。两人自然是一路吵着走的,别别扭扭,又针锋相对。
得知于笙和谢长春一起行动,李舒心中更定。鹤长老只是脑子不对劲,但不是傻子,他一眼就能看出于笙、谢长春武功厉害,不会贸然出手。
“渺渺呢?”李舒问,“我们在仙门遇到了一牛派掌门人,他终于找到了同乡。这事儿我得跟渺渺讲。”
曲渺渺在后院照顾老马和老母鸡。李舒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往后院走去。
他知道自己冷血:山庄这样多的人,他只关心自己认识的几个。其余漠漠众生是死是活,和他没一丝一毫关系。
途中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铁剑双姝的姐妹,万水集的船帮水工,斜阳帮的夫妻……都是被李舒赐过帮派名称,专程来浩意山庄帮忙的。
左一句“浩意闲人”,又一句“活着就好”。他们热情地把李舒看作老朋友,一个个冲过来,举着铲子、拿着扫把,连手上活计还没放下,就忙着察看李舒是否出事。
李舒渐渐感到双脚沉重。这些人……哪怕是这些武功稀松、平庸至极的人,也不应该稀里糊涂,死在鹤长老手里。
后院没有人。
商歌和白欢喜站在鸡舍面前,听见李舒走来,匆匆交换眼色。
“……渺渺呢?”李舒看出不对劲。
白欢喜想制止商歌,但商歌打开他的手,亮出自己掌中的发带。
湖蓝色发带,末端两只青翠蝴蝶。是曲洱给曲渺渺绣的。
李舒手脚发冷:这是渺渺十分钟爱的东西,此时被扯断成了两截。
“英则,走!”白欢喜压低声音,“浩意山庄这样多的江湖帮派,你若暴露,我们今日可能就回不去了。”
李舒没应,抬头环视周围。山中雨水更密,他们戴的笠帽被雨滴打得噼啪乱响。珠串一样的水流从帽檐滚落,阻隔视线。
“若真到了那时,你不要怪我们杀人。”白欢喜继续说。
商歌忽然开口:“我跟你去找渺渺。”
白欢喜一怔:“商歌!”
商歌让李舒看发带边缘:“有血,鹤长老已经弄伤了渺渺。”
两人都当白欢喜不存在,李舒紧紧握拳:“走!把四郎峰翻过来,也要找出渺渺!”
两人翻过院墙,往林中奔去。
才入密林,便被举起玉笛的白欢喜拦住。
“白欢喜,你别忘记鹤长老的癖好。”商歌静静地说,“他会吃人。”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鹤长老总喜欢贴近自己的猎物,他嗅闻猎物的气味,还要用牙齿舌头尝尝他们的血肉。这是他的习惯,狩猎的习惯,杀人的习惯。而他已经让曲渺渺受了伤。
“渺渺不能出事。”李舒按下白欢喜的玉笛,“她和曲洱曾在最初救过我一命。”
白欢喜:“苦炼门人记仇不记恩。你这样拼命,是为了救曲渺渺,还是怕栾秋恨你?”
李舒无法回答,直接道:“千江长老不会帮忙,我身边只有你和商歌。渺渺太小了,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算一个江湖人。她待你很好,待商歌和我也很好。帮帮我,好吗?”
白欢喜咬牙:“可恶、可恶!”
三人不再多话,停顿片刻,往三个方向各自飞奔离开。
白欢喜的问题唤起了李舒心头压抑的东西。
他怕栾秋知道真相,更怕栾秋恨他。
苦炼门人一生要与大瑀江湖为敌,谁能获得大瑀江湖的仇恨,那是莫大的荣耀。可李舒不愿意。他从栾秋手中得到过别的、更浓烈的东西。他不想要“恨”了。
他忍受着腰侧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明王镜”内力运转全身,雨燕一般在密林中穿梭,寻找鹤长老的踪迹。
山道上一个少年气喘吁吁走来,是去别的门派借米的卓不烦。
他看见了李舒。
李舒只得落地。卓不烦眼尖,瞧见李舒手腕上系的发带:“渺渺呢?”
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反正卓不烦愚钝木讷,不会发现任何端倪。李舒告诉卓不烦,四郎峰有苦炼门恶徒活动,抓走了渺渺。
“不要告诉山庄里的人,尤其是曲洱。”李舒叮嘱。
曲洱不知道,山庄的人不知道,李舒的身份就能多保密一刻。谁都不晓得鹤长老这个疯子会不会暴露自己的来头,李舒不能冒这个险。
即便他心里清楚,越多人寻找,渺渺能活下来的可能就越高。但就像孩子会躲避火苗一样,他本能地想避开恐惧之源。
“这个怪人喜欢把猎物藏在洞中。他会跟猎物呆在一起说话、做事,不会立刻伤害猎物。”李舒说,“你找的时候记得留意地面和山洞。”
卓不烦立刻把米袋放进灌木丛之中,抄起自己的木剑。他双目明亮:“我现、现在就找。”
李舒根本没指望他,拍拍他肩膀正要走,卓不烦忽然拉住他衣角。
“李、李大哥,”他问,“你怎么知、知道苦炼门恶、恶徒藏猎物的方、方式?你认识他?”
李舒不敢回答:“别说了,快找!”
卓不烦熟悉四郎峰地形,他先在浩意山庄周围已知的地洞、山洞找了一圈,边用木剑敲打树丛边喊:“渺渺!回、回家了!渺、渺渺!”
他按照栾秋叮嘱,时刻将“神光诀”内劲运转于经脉之中。
少年正在变化的声音略微嘶哑,在雨水里涟漪般荡开。
“……是个结巴。”鹤长老蹲坐在洞中,仰望头顶的光亮处,忽然高兴得乱蹦乱跳,“结巴!是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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