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有声音掠过,商歌警觉地抬头。
溪水的另一边,栾苍水正呆呆看她。
商歌连忙抓起纱帽,但栾苍水已经掠过小溪朝她奔来,挥扇打落商歌手里的纱帽。
双手一振,商歌手腕上束着的手环嗡嗡地响。她正要从手环中拉出丝线抵抗,瞬间想起李舒用过她的“离尘网”,不可贸然在栾苍水面前再用。
就只一瞬的怔愣,栾苍水手中铁扇已经打在商歌胳膊上,痛得她嘶地倒吸一声。
栾苍水抓住她手腕大喊:“你果然……”
话到一半突然停口。
月色明亮,他看得十分清楚:眼前女子的手臂上,确实是一层叠一层的疤痕。那伤疤像是烫伤,皮肤皱成一大块,看不出形状。
“白姑娘,你……”栾苍水怔怔看她,发现她双足□□,脚上也有伤痕。
但脸上却是光滑的,看不出任何瑕疵。
那是一张介乎男性与女性之间,乍看根本根本分不出性别的脸。唯有双目灵动漂亮,只是没什么感情,始终冷冷地看着栾苍水。
栾苍水瞬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雌雄难辨的人俑。
商歌牵着栾苍水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左脸上。
栾苍水愣住了:虽然脸庞看起来光滑,但手一碰上,便能摸到起伏不平的凹凸。
“我没有骗人。”商歌说,“伤是真的。”
脸上的烫伤痕迹从脖子一直延伸到耳朵。划破她脸庞的似乎是剑伤,脸颊到鼻梁。栾苍水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规条,用指腹轻轻抚摸商歌的脸,异常的小心翼翼。
商歌起初垂着眼皮,栾苍水手指停在她鼻梁时,她目光一闪,静静看他。
被烫到一般,栾苍水忽然抽回手。他双手不知如何摆放,局促得跟卓不烦一样结巴:“女、女子化妆之、之术,果真厉害。白、白姑娘,我不是有意冒犯。”
“那天是我哥哥太过着急,才会乱说话,害你被人误解。”商歌说,“我也要跟你说道歉。”
栾苍水疯狂摇扇,他耳朵通红,眼睛不知道往那里看:“对、对,你们污蔑我,我很生气。”
但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气成什么样。商歌平静自若,反倒显得他栾苍水慌乱。
“你是在哪里见过我吗?”商歌侧了侧头,回忆那些和白欢喜纠缠不清的金羌姑娘的情态,竭力温温柔柔地说话,“听你说的话,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面。”
她双手都藏在衣袖里,手指已经悄悄勾住了那些坚韧的丝线,无声注入“明王镜”内力。
眼前青年十分粗疏,商歌相信只要一招,就能切断他的脑袋。
“在七霞码头附近。”栾苍水摇着扇子回忆,“那天我从船上下来,很久没来四郎镇,想四处走走看看。”
他循着山上小路走上寻仙台,听见远处的破庙里传来痛苦的□□。
走近了便看见,是个戴着白色纱帽的女子,正跪在地上喘气。
那时候是深夜,他以为自己见到了鬼魅,踟蹰不敢上前。听见身后有声音,那女子头也不回,踉跄往前走几步,轻飘飘如风一样擦过树枝离开了。
“是你们如意派练的什么邪门功夫吗?”栾苍水问。
商歌松开手指。
“不是练功,是痛。”商歌说,“夏天,伤口很痛。”
她看见栾苍水那双和栾秋很像的眼睛里,浮现一种极为复杂的怜悯。
丝线无声滑回手环归位,商歌收起了杀心。
栾苍水并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个来回,摇着扇说:“唉,真是可怜……”他搜肠刮肚,想找些好听话安慰眼前女子。无奈他这一生都没学过怎么安慰人,张口结舌,半天憋不出一句好的。
商歌走回小溪,只当栾苍水为无物,依旧把双脚放在溪水里。
耳边听见衣袂飘飞之声,回头时栾苍水已经走了。
寻找英则的事儿迫在眉睫,但无论怎么找,这个人就像是蒸发了一般,没留下一点儿踪迹。栾秋忙得脚不沾地,和李舒只有早晚能见一面。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两人总要悄悄勾一勾手指。
于笙何等精明锐利,逮着空就追着栾秋问:“你那宝贝玉佩怎么在李舒身上?”
期间又有栾苍水带着冰块到浩意山庄找白姑娘,却不慎在山庄里遗落画卷,被曲渺渺发现他偷偷买了不少于笙的画儿。于笙气得当场撕碎,但曲渺渺却偷偷留了几张赠品:都是白欢喜的黑白单人画儿。那画儿又被李舒发现,曲渺渺只好让于笙帮自己背锅:都是师姐的。
白欢喜得知于笙竟然偷藏自己的画像,愣得半天回不过神:“真的???”
真正困扰的只有于笙。
谢长春隔三差五来山庄,装作闲晃,实则是想找机会跟她搭话;栾苍水成日拦着她要解释:一没有对白姑娘动手动脚,二没有对于笙的画像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儿;连那白欢喜也时不时露出忖度目光,似笑非笑看她。
“我真的美得这么惊天动地?”于笙再次发出疑问。
栾秋:“嗯,很美啊。”
于笙:“……你的敷衍比渺渺和不烦的否认更令我生气。”
两人正在马厩里牵马,又是新的一日,这是在沈水寻找英则的最后一天了。
出门时,李舒又在门口送别栾秋。于笙看看他,看看栾秋,笑得很有深意。
“李舒,玉佩不错。”她说,“我也想要一个。”
李舒:“做梦。”
于笙:“五两银子,让给我吧。”
李舒:“好。”说着要解下给于笙。
于笙:“还是算了,我怕栾秋恨我。”
她笑着上马,栾秋已经先走一步,头也不回。于笙回头冲李舒指指栾秋,又指指自己耳朵。俩人都笑出了声。
李舒特别喜欢看见栾秋为他的事情烦恼。苦恼的栾秋才算是和他有真正的联系,再也不是遥远的、故事里轻飘飘的人物了。
目送他俩离开,李舒坐在墙角晒太阳。最近没有来找他起名的江湖人了,他竟觉得有些寂寞。一牛派掌门人已经回家,他想起还未问过那少年姓甚名谁,不禁摇头:这样毫无存在感的人,怎么当大侠?
日头渐高,路上走来一个人。
李舒只看一眼,便知道来者是罕见高手。
眼前女子年约四十,步履稳健,一双笑眼打量李舒:“哎哟,你可不能在浩意山庄门口乞讨。”
李舒没料到这人说话竟有栾苍水的几分本事:“你说谁是乞儿?”
他站起身,一抖衣襟,利落潇洒:“你是哪个门派的?来找浩意闲人还是浩意山庄?先报上名来让我听听。”
“你又是什么人?”女子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哦?栾秋收的徒弟?”
李舒眼前忽然一花,像有一阵烈风贴着他面前卷过,那女子已经从他腰上夺走玉佩。
李舒一摸腰侧,目光顿时暗了下来。女子才刚刚落地,他立即飞身靠近。
“咦?”女子双目一亮,“你这功夫……”
她双手忽然伸长,持剑在李舒肩膀上重重一拍。李舒运起内力相抗,不料女子已经抓住他的手腕。自从上次在栾秋怀里挣扎许久,李舒对任何人拿捏他脉门都极为警惕,女子才碰上他皮肤,李舒腰身一拧,反手朝女子面上打去一拳。
两人瞬息间过了几十招。女子哈哈一笑,后跃数步,与李舒拉开距离后摇摇手中玉佩,竟掠过丛林往江州城方向去了。
李舒没有紧追。这人功夫厉害,自己拼尽全力,竟然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甚至在接触的瞬间,李舒心头生出极端的恐惧:他打不过。
和玉佩相比,还是自己的小命更加重要。只要栾秋不问,一切都很好糊弄。
当晚栾秋回来,又翻进院子里找李舒喝酒。这次是他自己带了一壶梨花酒,冲等他的李舒晃晃。
才刚坐下,栾秋就问:“玉佩呢?不戴吗?”
李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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