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明夜堂有异见的帮派其实很多。”栾秋说,“是的,我不喜欢他们。今天拿鱼来的七霞码头韦问星也一样。他得知明夜堂要牵头重组诛邪盟,半个月后还要在江州城里举行什么诛邪大会,心里气不过,才特意来找我。我……”
他犹豫了,李舒接话:“你让他失望了。”
沉寂中,小院里的两颗孱弱梨树被夜风吹动,落下稀稀拉拉的梨花花瓣。树生来病弱,树干只有胳膊粗细,是从正堂旁边那棵遮天蔽日的树上,折枝栽下的。山庄人走的走散的散,这个小院也没人着意打理,树便一直半死不活地撑着。
后来李舒来了。或许因为有人捉虫浇水,这两棵虽然开得晚,但勉强也有了个花样子。
花瓣像被击碎的、轻盈的蝴蝶翅膀。月色把它染得更冷更冷,它落进李舒手中酒碗,浮在琥珀色酒液上。
李舒正在发呆。
对栾秋来说,这实在很新鲜,仿佛这个聒噪、多话的青年突然间冷却了,幽暗阴影斑驳地在那张惹人厌烦的脸上轻颤。他手端酒碗,盯着李舒安静的侧脸看。
和要不要乐契的命相比,趁着重组诛邪盟的机会把大瑀江湖正道一网打尽,才是李舒最想做的事情。
明夜堂想用乐契引出自己,而自己则可以利用乐契,反将一军。
诛邪大会正是最好的机会。大瑀重组诛邪盟,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么他李舒必须让浩意山庄当这个领头人,否则苦炼门危矣。
他打定主意,看向栾秋,发现栾秋也正看着自己。
“你不说话的时候,像个正经人。”栾秋说。
李舒:“谬赞,我不想当正经人。”
酒碗里还剩几滴,栾秋举碗仰头,伸舌去接滴落的酒液。滴干了还嫌不够,还要去舔碗沿。
“栾秋,不行。”李舒忽然说。
栾秋收了舌尖,看看那碗,才想起李舒刚刚也用这碗喝酒。虽不知道他喝的是哪个方向,但……栾秋举着那碗,放下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耳朵又微微地烫起来。
“重组诛邪盟这件事,绝不能交到明夜堂手上!”李舒掷地有声。
栾秋:“……嗯?”他这才想起自己一开始说的是什么烦恼。
“一,你不喜欢明夜堂,我也不喜欢,江湖上还有许多人都不喜欢。诛邪盟即便散了许多年,如今说出来仍旧是响当当的名号,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你。”李舒说,“你师父一生磊落,甚至为诛邪盟而死,你就忍心这样把他一生最重视的东西交到你看不起的人手里?”
栾秋听得愣住,良久才反问:“你认识我师父?”
李舒心想十六年前死得这样透,我还怎么认识?他怀疑栾秋酒量不行,已然有些醉了。“李舒最遗憾的,是从来没有机会见一见曲天阳曲老前辈这样的大英雄。”
栾秋:“不对,你一直看不起我们这些江湖人。”
李舒恼他醉了也如此敏锐:“若是我认识了曲老前辈,我早就拜入你们浩意山庄,正经八百地当你的师弟了。”
栾秋点头:“对……没错,师父向来顶天立地。你见了,一定折服。”
李舒又说:“第二,明夜堂这样不正经的帮派,能好好经营诛邪盟?里外都是铜臭味儿,敛财法子说不定比我想的更奸更坏。日后别人提起诛邪盟,只怕连曲老前辈和浩意山庄的英名也被污损。”
他深谙栾秋这种人的顾虑,字字切中要害。栾秋听得入神,笑道:“铜臭味儿,你倒有自知之明。”
懒得与他辩驳,李舒急急说第三点:“三,你身为练武之人,不说建功立业,也要惩恶扬善吧。苦炼门这样的……”他牙一咬心一横,“这样恶毒奸狡、人神共愤的邪派,必须斩草除根。依我看,把那门主剥皮拆骨、掏心挖肺,才能让天下清明!”
“……也不必这么狠。”栾秋说,“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李舒心想谢谢您了。还要再说,栾秋盯着头顶稀疏梨枝,嘀咕:“可师娘……”
“师娘要你保住山庄,是为了保住曲洱和曲渺渺这两个孩子。”李舒已有准备,“江湖人都知道浩意山庄当年组织诛邪盟,如今英则就在大瑀,他能不晓得?若是这回放走了苦炼门,他们怀恨在心,找上浩意山庄,你没有依傍、没有朋友,怎么抵挡?你以为凭你和师姐,就能护住他们俩吗?”
李舒说得激动,抓住栾秋衣襟:“栾秋,我最后只问你一句话:你这一生,就从没有想过,也像你师父那样,当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条陈缕析,句句在理。李舒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疯狂鼓掌。
栾秋终于点头。他眼神有点儿涣散,始终只盯着李舒,不住点头。李舒一松手,他便躺在了地上,笑出声来。“什么?”见他嘀咕,李舒凑近了听。
“……你真有趣。”栾秋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醉意,“若能活成你这样恣意,不做英雄又何妨?”
这太像真心话了。
李舒忙把他从地上揪起:“别说傻话。”
栾秋忽然闻见自己和李舒身上都有浓厚腥味,强烈得让他走神。
“烧水,洗一洗吧。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栾秋晃着脑袋,“但你太臭,不能这样躺下,脏了床铺。”
“……一起洗?”李舒迟疑,“莫非你真的有……”
栾秋的目光瞬间被惊得清明。
清晨时分的浩意山庄,所有人都被栾秋的怒吼惊醒:“没有!没有!!!”
目送栾秋两耳通红地走了,李舒知道他一时半刻不会回头找自己,立刻翻墙离开浩意山庄。他穿过小路,模仿小鸟鸣叫吹哨,很快,商歌便出现在他面前。
“快去找白欢喜。”他命令商歌,“明夜堂设了圈套,他今夜肯定吃了暗亏。如今听我安排,去七霞码头,这样那样……”如此这般,好一番叮嘱。
第二天日上三竿,栾秋仍醉得醒不过来。李舒跑到他院子里瞧他,他睡得很沉,眉头皱起,梦里也不得安稳。
于笙带着债主还的银子,与曲洱去四郎镇填浩意山庄一年来赊的账。李舒招呼曲渺渺和卓不烦,让两人一个去七霞码头上游,一个去七霞码头下游,帮他找两种药草。
两人正愁怎么摆脱满庄子的腥味儿,立刻高高兴兴出门。临走时李舒拉住两人后领子:“江湖正道,要做什么事?”
卓不烦:“大、大事!”
“做大事时必须牢记什么?”
曲渺渺眼珠一转:“自报家门!”
“很好。”李舒满意松手,“去吧。”
栾秋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他头疼欲裂,睁眼就闻见外头的烤鱼香味。李舒在他的院子里烤鱼,把烟和香气都往栾秋屋子里扇。
栾秋夺过扇子反其道而行之,呛得李舒又咳又骂。他知道这动作幼稚,但对象是李舒,他幼稚得浑身是劲。庄子里只有他们俩,栾秋洗漱清爽,又是英姿飒爽一条好少侠,看得李舒啧啧赞叹。
烤鱼吃了一半,曲渺渺和卓不烦砰地撞开了门。卓不烦头发湿透,穿的一身七霞码头水工的衣裳,渺渺则拎了一篮子河鲜。
李舒未来得及细问自己的谋划是否顺利,先忍不住大声惨叫:“怎么又是鱼!!!”
曲渺渺和卓不烦冲到栾秋面前,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二师兄!我们今天行侠仗义了!”
栾秋只顾着看他俩哪里受了伤,曲渺渺把河鲜往李舒怀里一塞,满脸是笑:“我和不烦今日救了七霞码头的人,如今整个七霞码头,都知道我们浩意山庄的名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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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舒模仿小鸟鸣叫,商歌火速出现。
李舒:……你来得好快。
商歌:我一直在附近。
李舒:啊?在山里?那你睡哪里?吃什么?喝什么?大小解怎么办?蚊虫叮咬怎么办?不换衣服不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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