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留守的长舍弟子被岳莲楼打晕,堆在角落瘫着。那些孩子吓得直哭,不敢说话。岳莲楼笑眉笑眼钻进牢房,拉着小孩儿的手问他们冷热。他态度可亲,人又漂亮,孩子们知道这是来救自己的人,很快放下戒心。
“我们在这里学功夫。”他们说。
岳莲楼:“什么功夫?我也想学。”
那些孩子说不出功夫的名堂,比划讲了半天,岳莲楼听出是学内力。他试了几个孩子的内劲,忙招手让栾秋也进来。
栾秋一摸几个孩子脉门,立刻知道事情不一般。
“是神光诀。”他确定地说,“功力粗浅,只有一二重。”
地窖里除了牢房,还有一半空地。那空地上一把椅子,正对着牢房。
椅子上、周围地面,都是没法擦干净的、渗入泥土中的血,腥味扑鼻。岳莲楼抓起一个长舍弟子,把他扇醒。
那弟子一问三不知。他只负责照顾小孩起居饮食,至于练什么功、怎么练,都是老板负责。
那老板自称姓满,肥硕如一个圆球,见之难忘。他全身上下挂着无数饰品,偶尔会到长舍来,身边带着自己的几个人。长舍平日吃穿用度、帮扶弟子和信众,全都是满老板出钱。
他想做什么,又在地窖下做过什么,没人知道。
“满……真是金满空?”岳莲楼看栾秋,“你对他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栾秋说,“除了胖和有钱。”
“那椅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岳莲楼又问。
弟子颤抖着,目光游移:“这……”
岳莲楼:“若是不说,现在就阉了你。”
弟子吓得面如土灰:“满老板杀了长舍主人!”
慧光长舍并不是满老板创立的。
它原本就存在,是仙门附近一个小小宗派,最兴盛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多个弟子。
那主人原本是佛门弟子,后来因犯戒被逐,辗转到了仙门,仍有半条佛心,便创立了慧光长舍,似是而非地传道。那时候仙门附近的宗派都讲求长生、富有,研究的是如何让有限一生变得无限辉煌,人人积极快乐,他的信众并不多。
一场摧毁一切的大水,彻底改变整个沈水流域百姓的生活。
也恰在那时候,满老板出现了。
他资助长舍主人,不断帮助招收信众,在短短一年内把一个籍籍无名的宗派变成了仙门最有名的慧光长舍。
“你们主人知道满老板在地窖里干什么?”
“想来是、是不知道的。”弟子连连磕头,恨不能把满老板家底全盘托出,“咱们只晓得满老板武艺高强,他想收几个弟子从小练他的功夫,又说那功夫神秘,初初修炼时必须在暗处……平日里主人也不会到地窖来,他知道这是满老板的地方。”
栾秋听懂了。
地窖是金满空的地盘。那位受了金钱资助、声名赫赫的长舍主人,或许晓得金满空在做什么,但他不说破、不揭穿。
后来发生什么,竟让他遭遇杀身之祸?
牢房里一个孩子怯怯开口:“长舍主人发现满老板用我们来练功。”
仙门城街道上,雨帘如幕,空无一人。
没被打熄的长明灯在避雨的檐下摇晃,火光烧灼着李舒的眼睛。
“……杀鸡儆猴,你知道吧?”金满空还在说那些事儿,“小孩儿胆子小,稍微吓一吓,他们就不敢哭、也不敢闹了。”
他或许并未真的醉,只是找不到人分享自己的心得和有趣事情,憋得难受。难得李舒醉得双颊通红,连掺了雨水的酒也照喝不误,他拍着李舒肩膀笑:“我在小孩儿面前行刑。效果特别、特别的好。”
连挣钱都无法让金满空这样兴奋。
他非常细致地讲述自己如何剖开那位不幸运的、又试图跟他讲道理让他放走孩子们的愚蠢之人,他逐个跟孩子们讲述身体脏器的名字和功用,一一取出拿到他们跟前,告诉他们哪里受伤了无大碍,哪里受伤了会立刻死去。
“你见过传功的小孩儿吗?”金满空紧紧地抓住李舒的手腕,像一个枷锁钳制住李舒,“‘神光诀’的特性是可以吸收同源、同类的内力,化为己用。可我是第五重,他们只有一二重。受不住的,绝对受不住。”
他桀桀笑起来,那张油乎乎的肉脸堆起了近乎狰狞的表情。
小孩在牢房里打滚、挣扎,腹中如火烧冰结,浑身痛得无法站立,最绝望时用牙齿啃咬自己手臂,用头去撞根本撞不开的牢门。
“我的‘神光诀’与他们粗浅的内劲相互融合、吞噬,一次便抵三年苦练,我再把这份内力吸收,功力便有长进。无数次重复,我便一定能突破第五重。”金满空说,“这法子虽然阴毒,但确实有奇效。”
他喝光了酒壶里的酒,扭头对李舒笑道:“可是呀,不可对外人语。浩意闲人,对不住了。”
他抓住李舒手腕,关节轻动,原本在金满空手腕上的那串金色珠子滑入李舒掌中,捆住了李舒的左手。李舒挣扎不开,看向金满空。
金满空脸上毫无醉意。
“你是浩意山庄的异数,本就不可久留。”他低声说,“今夜在这里遇上我,是你不幸。”
“……你做的事情,曲青君知道吗?”李舒晃晃脑袋,眼神涣散,“她这样正派,肯定不会轻饶你。”
这话对金满空来说太过可笑,他大笑道:“你说她知不知道!这法子还是她……”
一个酒杯忽然兜头拍下。
金满空本能地往后仰头躲避,酒杯正正拍在他鼻尖。李舒右手忽然迸发大力,直接将酒杯拍碎在金满空脸上。
金满空嗷地大叫,捂着自己几乎要裂开的鼻子。李舒手上力气不可思议,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连骨头都被拍开了。
鼻血湍湍,金满空一边痛叫,一边猛地一扯那捆缚李舒左手的链子。李舒跌向他,空着的右手迅速变招,指间夹着酒杯碎片,扎向金满空眼睛。
金满空不闪不避,左掌蕴满“神光诀”内劲,猛地打向李舒腹部!
这一击非同小可,连结两人的那根链子都被横飞出去的李舒扯断。李舒摔在墙上又落下,没了动静。
金满空脸上都是血,李舒那破碎的酒杯把他本不上相的脸划得破碎,鼻子更是惨不忍睹。
金满空痛得没心情去看李舒死了没有,手忙脚乱撕下衣物捂住脸庞,试图止血。
他后悔方才为了炫技,杀死那匹孱弱老马。如今四面都是大雨,一时半刻找不到医馆。
这一刻的晃神,让金满空忽略了身后的声音。
等听见衣袂之声,他连回头都来不及了。鬼魅一样快、鬼魅一样没有声息,拳头像尖枪,不偏不倚砸在金满空腰脊上。
学武之人的本能,让他在听见衣袂之声时立刻运起“神光诀”,抵挡背后攻击。
但对方的内劲锋利如刀,与神光诀相碰居然毫无异类撞击的异样感,就像一根戳破豆腐的筷子——拳头击在金满空腰脊的瞬间,一种陌生、霸道、冰冷但又与“神光诀”相似的内劲,针刺一般扎进金满空体内。
它迅速与“神光诀”融合,就像它已经熟悉如何与这遥相呼应的正道内力合二为一,顺畅得如溪流入海。
金满空跪跌在地。
腰脊痛得如同整个人从中裂开,他一时间无法站立也无法移动身体。
陌生的内劲入海,似乎没有任何波动,金满空正要回头看身后之人,忽然如海啸一般,从丹田卷起飓风般的裂痛!
他双目圆睁,喉咙被这急剧的痛苦锁紧。
原来人最痛最痛的时候是喊不出声、哭不出眼泪的。他浑身僵直地跪在雨里,疼痛和与疼痛抗衡的本能让他手脚冰冷如石块。他不敢动弹,生怕挪动身体任何一处,那痛苦就会立刻把他从内至外彻底撕裂。
“你的‘神光诀’第五重,那些孩子只有一二重。”李舒扯下他颈上那串包了金皮的铁丸子,链子断了,只在左右手各抓一个,“巧了,我的‘明王镜’第七重,你只有第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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