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只是胸腹剧痛,但没受重伤。他一擦嘴角的血,把玉佩紧紧攥在手里。
“看来此物确实对你们非常重要。”曲青君笑道,“竟然冒险从我手中夺走……”
“当然重要,这是我的战利品。”李舒笑道,“是我从浩意山庄骗走、偷走的东西里,最能羞辱浩意山庄的一件。”
信口雌黄,这是李舒最擅长的。
不过是随口扯谎,他根本不需要时间准备,张口就能说出一大段。
被章漠打伤后如何逃跑,路上遇到曲洱、曲渺渺这两个太过热心善良的孩子,又如何撒谎骗得他们同情。
进了浩意山庄,如何装作虚弱无比,重伤难愈,欺骗栾秋、于笙,把他好好地照顾到痊愈。
这两人也曾怀疑过他,逼问过他,但他对自己心狠,可以在身上划出无数伤口,伪装成武功平平的江湖人。他俩又是最实在善良的江湖客,救危救难,从无二话。
曲渺渺太小,曲洱把她护得太紧,他无从下手。于笙又有栾苍水、谢长春两人作梗,李舒生怕被这二人发现自己身份,最后把目标定在栾秋身上。
栾家弃子,小小年纪便肩负重任,栾秋身边只有同门,没有朋友。
他一心只为浩意山庄奔忙,从来不沾风月之事,是苦炼门恶徒最喜欢的猎物。
李舒是什么人?苦炼门恶名昭彰的毒物,杀人砍头从不手软,更何况是欺骗一个对自己有无穷善意的江湖侠客?
他利用了栾秋的善良和仗义,一点点地接近他、迷惑他,最终从他手中骗来了母亲最重要的遗物,更骗走了安放在山庄暗室的两把重要武器。
“这是我要带回金羌的东西。”李舒忍着身上的痛楚,朗声大笑,“这是我战胜了你们大瑀江湖和浩意山庄的证据!浩意山庄仗义,有侠气,你栾秋一身正气,坦荡如天地,那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要败在我的手里!”
他摇晃手中玉佩。
“我已经证明,你们大瑀正道人士所谓的道德仁义,全都是纸老虎!不仅毫无作用,还会被我这样的人操纵!”他笑得愈发大声,胸口裂痛如火如炽,“什么侠义什么正道,在我看来,都是自私卑鄙无耻的蝼蚁!”
“去你娘的!!!”一片震愕中,韦问星忽然跳起,他的怒吼甚至压过了李舒的狂笑,“好你个苦炼门毒物,才是真正无耻!”
他这一吼,众人纷纷醒觉,茫然中被带动着嚷嚷起来:“可恶!”“你竟真的骗了我们!”“杀了他!栾秋,杀了他!杀了这个混帐!”
恶言秽语水浪一样拍向了李舒。
他看向场下,本以为所有人都会愤怒痛骂,却意外在人群中见到了几张熟悉的脸。
他给他们的帮派起过名字,和他们一起喝过酒,在雨中搜寻过渺渺。那些在江湖上排不上名、连武功也平平无奇的人们,刚刚为了他跟云门馆的弟子起冲突,有几个脸上还带伤。
此时全都怔怔看他。难以置信,不可理解,还有被欺骗的伤心与痛苦,树影一样在他们的眼里摇动不止。
李舒死死站定,不让自己后退半步。
曲青君万没想到,李舒竟用这个办法来洗清浩意山庄身上的污水。
她正要挽回局面,韦问星又嚷嚷了一句:“都是苦炼门恶徒和云门馆说话,怎么不让浩意山庄说一句!”
人们目光转向栾秋和于笙。
于笙同样被李舒说的话震惊。她不知如何辩白,心底却怎么都不愿意附和李舒的话——哪怕她知道,这是李舒给浩意山庄的救命稻草。
“他又撒谎。”栾秋声音清朗,平静而沉稳,“那玉佩不是他骗走的,是我心甘情愿给他的。”
场中瞬间落针可闻。
曲青君料想过许多浩意山庄可能应对的法子,她没有想过栾秋会这样说。
李舒睁圆了眼睛,那攥着玉佩的手因为疼痛和更强烈的什么,而不停发抖。
疯子、疯子、疯子!他的目光确凿无意地痛骂栾秋:你比鹤长老还疯!
“他欺骗我,欺骗浩意山庄,是真。”栾秋看向李舒,“我和他有过一段情,也是真。”
第45章 云门馆(3)
李舒也曾做过一些不知所谓的美梦。
他穷尽自己想象,哪怕想过栾秋说生生世世想念他、碧落黄泉找他,也从来没想过,栾秋会在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
好像一个人走向注定会淹没自己的河流,他竟然没有一丝恐惧和犹豫,在那河流中央,他仍永远挺直腰杆。
李舒再也说不出任何别的话了。
在真正坦荡的人跟前,一切心机、狡黠,都是多余。
近乎凝滞的静寂中,掌声突兀响起。
“好!好!!”岳莲楼一身褴褛、面目脏污,正站在远处的树梢上,起劲地鼓掌。
树梢柔软,他身边还蹲踞着一个头发灰白的少年人。
七霞码头的水工面面相觑,他们似乎见过这白发怪人,但又不敢肯定,毕竟当日明明见着怪人掳走岳莲楼,如今岳莲楼除了脏了点儿黑了点儿,并无什么损伤。
岳莲楼双手被缚,无法解开,只能屈在胸前拍手:“不愧是你,栾秋!”
人群中的千江和白欢喜也看见了岳莲楼。两人扶额长叹,悄悄往阴暗处躲了躲。
“即便是我,这个时候也会撒谎,也会顺着他的话下台阶。”岳莲楼几下腾跃,落在墙头,笑着问,“你倒有意思。”
“他赞我坦荡,我便不能负了这个印象。”栾秋看着李舒。
他身边的于笙也开口了:“浩意山庄的人从来顶天立地,做过的事,没什么不可说的。是对是错,我们心中有底。”
韦问星只想帮忙把浩意山庄从苦炼门这事情上摘开,此时万分懊恼:“你们……唉!”
“一个人若能在真情上说谎,他便可以在任何事情上说谎。”于笙说,“浩意山庄没有这种人。”
岳莲楼恨不得把手拍疼。他此前只知道浩意山庄有栾秋、于笙两个标致人物,但门派衰落,他们也很少与江湖同道交际,因此并不熟悉他们性情。今日这一遭,让他火速把这俩人引为知己。虽然还不太清楚来龙去脉,但他做事全凭心意,见人群中的沈灯没动静,便干脆落到栾秋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浩意山庄不明是非,收留了苦炼门恶徒,是大错。我们有错就认。”栾秋朗声道,“但浩意山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江湖同道的事情。”
岳莲楼立刻帮腔:“江湖本一家,收留家人更是人之常情。谁人行走江湖没落难过?谁人没有接受过其他兄弟姐妹的帮助?”
这确是实情,场中众人纷纷点头。
“说得对!总不能在看到别人受伤的时候,先查八辈子祖宗,再审一审家中亲友关系,才决定救或不救吧?”韦问星抓住岳莲楼话头,“骗人有错,可怎么救人的也有错?”
搅局的人越来越多了。
欧阳大歌从震愕中回过神,立刻加入韦问星阵营,大着嗓门嚷嚷:“我瞧这事儿从头到尾,跟浩意山庄就没任何关系!栾秋也好,浩意山庄也好,有情无情都好,都是冤大头。如果浩意山庄和苦炼门勾结,为什么这英则进了山庄这么久,受伤的只有曲渺渺和卓不烦?”
许多人当日都见到卓不烦惨状,不住附和:“没错,没错!”
喜鹊山庄三兄弟已经从地上爬起,冷笑反驳:“欧阳阁主这话说的……苦炼门门主心狠手辣,那两个孩子稚气天真,说不定看破了他和师兄师姐的勾结,不肯沆瀣一气,才遭毒手!”
栾苍水又要上前打耳光,不料立刻被栾家人拉住,不让他掺和这个乱局。
“照你们的意思,今日之事浩意山庄清清白白,都是云门馆恶意诬陷?”三兄弟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云门馆才是大瑀江湖的恶人?”
欧阳大歌气得脸白:“我没这么说。你们乱抬什么杠!”
“口口声声说浩意山庄无辜,明摆着就是说云门馆不对。收留苦炼门门主几个月还能叫无辜,那干脆连英则也清白无辜算了!”二哥擦干鼻下新血,说得越发来劲,“云门馆这样的江湖大帮派,难道还会没事给浩意山庄泼污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浩意山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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