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跟你们这些混人一般见识。”他走得急,差点从石阶上滚下去,连蹦带跳地站稳,也不敢回头看,继续摇着扇朝门口冲。
有他的打岔,白欢喜立刻顺杆爬:“对不住,我从未见过女侠这么英姿飒爽的人。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冒犯,我这眼睛,真是糟糕!”说着就要打自己耳光。
李舒连忙劝阻,一时间山庄里又和乐融融。
只有于笙满腹困扰,问曲渺渺几个:“师姐我……美得这么惊天动地?”
几个孩子果断摇头。
于笙表情复杂,拧一把曲渺渺脸蛋儿。
白欢喜自称带妹妹来跟卓不烦道谢,等商歌掀开纱帽,卓不烦立刻认出:正是七霞码头下游被恶徒骚扰的姑娘。
那是卓不烦人生中头一次行侠仗义,用他再平常不过的武艺,开头和结尾都很狼狈。
但,行侠仗义总是江湖人的第一课,他被白欢喜夸得说不出话,一个“不用谢”卡了半天都讲不完。见他高兴,栾秋和于笙便干脆留白欢喜和商歌一同吃饭。
李舒端起粥碗,喝得吸溜作声。白欢喜与商歌看看桌上寒酸至极的咸菜、鱼干与清可见底的粥,不禁看向李舒。
于笙在桌下狠踩李舒的脚,咬牙挤出几个字:“小声点。”
李舒忙放下粥碗擦擦嘴:“不好意思,刚刚干完活,太累了。”
栾秋凉凉地问:“你干了什么活?不过是骗人钱财。”说着伸出手。
纵然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李舒也不敢再惹已经冷脸的栾秋。他猜栾秋脸皮还是太薄,睡醒的时候自己说话和姿态又太不得体,这人定是从未见识过温柔乡的雏儿,才因此气了多日,一直不想也不敢理他。
乖乖把钱袋子放到栾秋手里,李舒笑道:“又不是给我自己挣的,这些都交给曲洱保管,吃喝穿用,由他做主。你看错我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见李舒竟然这样干脆就交出了怀里铜钱,白欢喜和商歌又一次齐齐盯着他。
李舒被俩人看得浑身不舒服,干笑着,岔开话题聊起栾苍水。
被送到浩意山庄来之后,栾秋就知道自己回不了栾家了。他虽然小,但已经懂事,娘亲因病离世前叮嘱他“保护自己,活下去”,他就乖乖在浩意山庄呆着了。
但栾苍水却不乐意。他自出生后一直跟栾秋玩在一块儿,虽然只有两岁,也已经养成每日醒来、睡前、吃饭、喝水、玩耍、走路都要栾秋陪的习惯。因他在家里又哭又吵,栾家带他来浩意山庄拜访过几次,后来栾苍水母亲不满,大约从七八岁开始,他就极少登门。
栾苍水小时候并不是这么惹人厌的性格,长大了反倒越来越嚣张跋扈。他喜欢于笙,浩意山庄里人人都知道,但他全然不知怎么亲近女孩,平时难得见到于笙,开口总是:裙子颜色与发饰不配;走路太粗鲁;脸上又长痘……每每都要让于笙不高兴。
“而且师姐已经有……嗷!”曲洱一句话说到一半,曲渺渺和栾秋同时在桌下踩他的脚,疼得他大叫。
于笙起身走了。
李舒来劲:“什么什么?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
他拉着曲渺渺和曲洱追问,栾秋却跟在于笙身后走远了。
白欢喜和商歌很陌生地看着李舒,偶尔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心里都是一个想法:栾苍水既然对于笙情有独钟,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动手掀商歌的纱帽?
这是商歌第一次到大瑀来。她心头有不祥预感:栾苍水曾在某时某地,见过自己?
纵李舒百般手段也无法挖出于笙的故事,气得他从白天追问到晚上,连连跺脚。
或许因为有客人在,山庄里热闹许多。卓不烦和曲渺渺追问白欢喜兄妹俩住在哪里,白欢喜和李舒一样擅长扯谎,天花乱坠地瞎说,几乎要把自己住的地方形容成人间仙境。他带来了一些酒,说是要多谢卓不烦相救,这一套江湖人常用的说辞很容易就让卓不烦和曲洱兄妹相信了。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他们又聊起苦炼门来。
李舒编故事编上瘾,先说苦炼门有骨头鸟,夜间出现白日便消失,啼声就像索命恶鬼。
又说那鸟是苦炼门人变化而成,练功失败的苦炼门小孩子死得极惨,一个个被扔在峡谷里,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化成没有眼睛的骨头鸟,找不到仇人,只好一夜夜在原野上鸣叫。
还有:苦炼门人身上都是红色的纹身,血一样鲜艳,新月之夜赤身露体在冰冷的沙漠上行走,他们总这样练功;苦炼门人若是做错了事,要跪着以膝爬行,爬过六百九十九级觅神梯,爬一级磕一个头,鲜血从最高一级流到最低一级,才能被赦免;苦炼门人……
白欢喜和商歌面面相觑。只有他俩知道这些故事假中藏真。
曲渺渺托腮细听,十分钦佩:“李舒,苦炼门的事,你懂得好多。”
李舒:“咳……你们不看书么?都是《侠义事录》上写的。”
栾秋:“哪一本?”
李舒:“假书里写的。你不是不看假书么?那上面都是荒淫之事,你不该看的。”
栾秋目光游移,喝了口茶,看向曲洱:“……曲洱,你又在记什么?”
“把李舒说的事儿记下来,改编改编,写成书售卖。”曲洱头也不抬,疯狂记录,“这比明夜堂写的东西有意思多了。”
栾秋鼻子轻动:“曲洱,你喝多了。”
转头看见卓不烦也喝了一些,脑袋摇晃:“苦炼门……真有趣……我想去苦炼门看看……我想当苦炼门……”
栾秋:“……散会!”
他拎起卓不烦到一旁训话,这下桌边谈话的主角变成了曲渺渺。她声情并茂地用筷子蘸水在桌上描画,把李舒不断修补的那个“我与我小兄弟有缘无份”的复杂故事细细地说给于笙听。曲洱对这毫无兴趣,埋头整理笔记。
李舒左右一看,伸个懒腰:“我回去睡觉。”
白欢喜:“李大哥稍等,不如也给我和妹子的帮派起个名字?”
李舒:“好说好说,走走走。”
说完亲亲热热拉着白欢喜往自己院子里去。
等三人坐定,李舒神情一变,醉意全无。
“完全找不到。”商歌开门见山,“江州城周围村镇,我跟白欢喜几乎翻了个遍,没有‘星流’和炎蛇剑的踪迹。”
“它俩或者深埋地下,或者被我们无法查探到的人捡走了。”白欢喜说,“你没有武器,怎么办?”
“我看栾苍水的武器就很合适,他那把是质量上乘的铁扇。”商歌接话,“况且此人讨厌,又似乎对我有疑心,不如我今夜出手取了他性命,把武器夺来给你。”
“诛邪大会快到了,不要多事。”李舒思虑重重,“浩意山庄有刀有剑,我都能用。但‘星流’我必须找回来,否则无法跟义父交待。”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商歌问,“是杀了乐契,还是杀光所有诛邪盟的人?”
“杀光……你要杀到猴年马月?”李舒咋舌,“且等我看看诛邪大会再说吧。”
白欢喜与商歌对视一眼,忽然问:“你在这里住得很开心?”
李舒:“还行。”
白欢喜:“他们似乎把你当作一家人。”
李舒:“你也知道,是‘当作’。”
白欢喜却盯着他:“你松懈了,李舒。”
这话令李舒浑身不舒坦。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苦炼门门人这样说过话。平时白天夜晚,都跟浩意山庄的人混在一起,不是胡说八道,就是哈哈大笑。他目光里有一丝警告,沉沉瞪着白欢喜。
“你从来不会跟别人说那些事,哪怕对着星长老,或是我们。”白欢喜低声说,“浑身是血,彻夜不停地赤足在冰冷沙漠上行走。过雪音门、爬觅神梯,六百九十九级阶梯上都是你的血。你当时想尽办法,求门主救星长老和你,还有谷子里那些小孩一条命,这些事从来都是你的秘密,李舒。你怎么能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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