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秋停下了脚步。他胸口有一种陌生的灼痛:李舒就在远处的山坡看着,冷冰冰地看着,无动于衷。
想起商歌说过的话,他即便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知道那可能是真的:李舒把玉佩扔还给他,是“前情断绝”的意思。
商歌收起离尘网,拉着栾秋忽然退了一步。
“混帐!居然……”她咬牙说。
在山坡上,李舒和白欢喜同时起身,从马背跃出。
“气死我也!”白欢喜大喊,“竟然这样折辱咱们苦炼门的长老!稚鬼长老莫怕!我们来帮你!”
两人朝稚鬼狂奔,稚鬼正托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左手往回疾奔,闻言大怒:“别拦我!”
眼前两个年轻人脸上有一模一样的兴奋,这表情与他们所喊的话迥然不同。
如同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察觉了命悬一线的危机——稚鬼右腕一振,长鞭霎时注满内力。
然而武器还未甩出,一场小小的飓风夹带着夜间戈壁冰冷的风声,从李舒手中升起。
“星流”如同旋转的星夜,挟起风沙之刺,利刃一般切向稚鬼颈脖!
稚鬼刹不住脚,只得后仰躲开。
“星流”擦着他脖子而过,再度回到李舒手中的时候,白欢喜抓住因后仰而看不见自己飞速近身的稚鬼的双臂。
咔嚓两声脆响,稚鬼仰头惨呼。
白欢喜一掌击中他胸口,稚鬼被击得向后飞去,重重摔在地面。
李舒与白欢喜从下马、狂奔到接近稚鬼,手上动作快得无法捕捉,脚步却始终未停。
这出乎稚鬼意料的突袭,必须极快、极快,不能给稚鬼任何反应的时间。
稚鬼摔在赤凤镇边缘的废墟上,此时商歌那句“混帐,居然帮稚鬼的忙”才刚刚说完。
她与栾秋甚至来不及交换眼色,两人同时原地弹起,跃向倒地的稚鬼!
白欢喜当时本想折断稚鬼双臂,但稚鬼已有防备,他内力与稚鬼有差别,瞬间无法得手,只能令稚鬼双臂齐齐脱臼。
稚鬼落地后立即就地翻滚,迅速跳起,忍着剧痛往废墟中钻去。
赤凤镇此时已然大乱。在稚鬼手下发出传讯烟火的时候,赤凤镇的百姓便知道大祸将近。紫衣堡的僧侣们从另一条小路进入赤凤镇,□□烧,在栾秋等人与稚鬼激战的时候,火光已经遍布全镇。
稚鬼狠狠撞在土墙上,把脱臼的手臂复位。周围没有他的亲信,他一想到李舒和白欢喜居然出手袭击自己,便恨得浑身如被火烧灼,脑中混沌:“早知如此,应该把他们都做成羊!”
双臂仍旧疼痛不灵活,长鞭也遗失在远处,稚鬼翻过土墙,抓起一个跑过的红袍僧侣,拧断他脖子后夺走了他的剑。
前头火光熊熊,还未回头,身后一阵锐利风声。
稚鬼立刻回身格挡——又是“星流”!
“英则!!!”稚鬼破口大骂,“你这样对我……”
话音未落,炎蛇剑从另一个方向如蛇一般无声袭来。稚鬼连打带退,背部抵在一截破墙上。
眼前是李舒、白欢喜和栾秋,三个年纪相仿的、无论面目还是风姿,都令稚鬼憎恨的年轻人。
“大难不死,必成灾殃。星一夕所说的果然没错!英则,你就是苦炼门最大的祸害!”稚鬼狠狠瞪着李舒,“当日长老推选,我本来就不愿意选你!我知道你背后有人,我也知道,单凭你自己,根本不可能一夜之间手刃五个长老!”
李舒慢慢摇着“星流”,耳朵听着稚鬼的话,目光却一直往不远处的栾秋身上飘,心里想的尽是什么“栾秋怎么不看我”之类的事情。
他的悠哉愈发激怒了稚鬼。
“星一夕、白欢喜,商歌、绍布,还有虎钐!”稚鬼恶狠狠地笑了,“我知道他们都是你的帮手!你毁坏尸体、割下长老们的头颅挂在雪音门上,正是为了破坏他们身上致命伤的痕迹。可苦炼门里知道这事儿不止我,还有……”
他忽然顿住了。
眼前只有三个男子,却不见商歌的踪迹。
“还有谁?”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稚鬼来不及抬头,立即矮身闪开。然而不知何时,那几乎看不见的细线已经松松环在他的颈脖周围。
如鸟儿钻入陷笼,稚鬼一动,离尘网立刻收紧。
他反应极快,在瞬间抬手握住离尘网,竭力将它从自己脖子上拉开。
双手蕴饱内力,竟与离尘网僵持了片刻。然而纤薄、锐利的丝线,很快切断了稚鬼的手指,啪地勒上他的脖子。
商歌双足分开,站在土墙之上,双手一左一右勒紧了离尘网。
她这时才察觉,稚鬼很轻。
小时候她也很轻。因为太轻了,无法抵御、无法反抗。
多年来她苦苦地练习,每一夜入睡前都向天神祈愿,祈愿自己能拥有男子一般强壮魁梧的身体。没有任何人能压制她、伤害她。
离尘网越收越紧。稚鬼残存的喘息从丝线上传来,他已经不能说话,只有破碎的□□,手脚乱舞乱蹬。
直到稚鬼没了动静、脑袋忽然垂下,商歌才发现因为双手太过用力,离尘网也勒入她的掌心,渗出血来。
随着她松手,稚鬼的尸体沉重地落地。
她又感到困惑:竟然是这么重的声音吗?
过去的同伴、现在的同伴,全都仰头看着她。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虽然清点了过往的怨恨,但这种清点,根本无法补偿二十多年的痛苦煎熬。
“……商歌?”李舒走近两步,喊了她的名字。
商歌跳落地面,脚底是轻飘飘的。她走到李舒面前,李舒拥抱了她,像拥抱自己的亲人。白欢喜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口,探头探脑地看她表情。商歌没有哭,只是木木的,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啊。”白欢喜抚摸她沾满灰尘的头发,“我们没有去接你,你会怪我们吗?”
“……会。”商歌开口,“恨死你们了,把我丢在大瑀。”
李舒:“都怪白欢喜。”
商歌:“嗯,都怪白欢喜。”
白欢喜忍气吞声:“好嘛,我就是苦炼门最大恶人。”
栾秋无法走近。他没有可以和他们一同舔舐的陈旧伤口。
耳畔忽然传来哭喊声,赤凤镇里一栋房子被烧毁了。他耳朵尖,听出那是医者的哭声,连忙转身奔去。
火舌熊熊,栾秋从火场里救出医者的老母亲,看着众人救火、呼喊,心头忽然一凛——仍活着的那个小孩儿,他没有人照顾!
栾秋找到安置小孩儿的棚子时,那棚子已经被火烧透。
他找不到水,干脆蒙着口鼻,打算就这样冲入火场找人。
“喂喂喂!”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又是你?大瑀的年轻江湖客,一个比一个冲动啊?”
一个方脸大汉正坐在不远处的土墙上。栾秋依稀认得,此人在医者家门外指责过自己欺负老百姓,说的是流利的大瑀话。
大汉怀中正抱着小声抽泣的孩子,孩子背上羊皮被火烫着了,黑了一片,大汉裸着半身,外袍裹在孩子身上。
“多谢!”栾秋要接过那孩子,不料大汉却挡住了他的手。
“你是什么人?”大汉打量栾秋,目光最后落在他手中的炎蛇剑上。
他自称在赤凤镇生活许久,很少见栾秋这么年轻的独行江湖客,便多了个心眼,悄悄跟在他和商歌后面窥探,才发现两人照顾着两只“小羊”,之后更是见到他俩合力与稚鬼对峙。
僧侣们放火打砸,他回头去帮忙,中途想起那蜷缩在棚子里的孩子,才匆忙赶来救走。
栾秋又惊又奇:他和商歌居然一直没发现有人暗中盯着。
不想贸然告知陌生人自己来历,他客气反问:“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大汉又仔细看栾秋几眼。
“你肯定来自大瑀。我离开大瑀许多年,从不在江湖露面,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很正常。但你应该听过我父亲。”他大咧咧地笑,“青松阁,欧阳大歌,认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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