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中,为了救下宣明聆,他不惜现出凤凰真身,昭告天下。后问剑谷清理门户,在蔚凤最为绝望之际,宣明聆却始终没有出现。
这是背叛,蔚凤一辈子来,所遭逢的最大的背叛。
此后,蔚凤彻底发疯,誓要毁尽道门。然而当他登门问剑谷、抢夺两仪剑时,也未特意寻过宣明聆报仇。
仿佛无悲无喜,无爱无恨,一切前缘消散风中。
但——
果真如此吗?
谢征不敢苟同。
就如同从未说过蔚凤的天焰乃宣明聆所铸一般,还有多少幽微细节掩没在无声之间?
《问道》也不过是片面的记载罢了。
“罢了,”见蔚凤和傅偏楼没有要走的意思,宣明聆起身道,“都随我来吧。”
他走入后屋,俯身拉开床边一截木板,是条往下的楼梯。这间外表简朴的小小茅屋,底部居然别有洞天。
刚进去,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可越往里走,温度却越冷,甚至生出白烟一般的寒气,缭绕周身。
“一柄灵器,犹如不谙人事的婴孩,自诞生起,就由其材料、所处地域、铸造方式等等,决定了它的个性。”
谈起铸器一道,宣明聆显然热切许多,他瞥了一眼蔚凤,说道:
“小凤凰方才的说法,有失妥当。铸器师仅能决定灵器的起步,倘若灵器锋锐,厉害的不是铸造它的人,而是使用它的人,人器合一,方为上乘。”
蔚凤凑趣道:“小师叔,你这么夸我,我要得意的。”
“顽劣。”宣明聆拿他没办法,并不在意地斥了句,接着一笑,“自然,这些,是我一人之见,诸位听听便好。世间道统千千万,即便都是用剑,有人剑意厚重,如同山岳,有人则轻灵敏捷,以巧取胜。铸器之道莫衷一是,在下也尚在探寻。”
谢征虽不太懂,但也觉得有点意思:“照此道说法,铸器材料之好坏,反而无所谓么?”
“清规认为,这世上之材料,何为好坏?”宣明聆问,“寒性的冰蜥鳞甲,若是让火行灵根来用,岂不冲撞?而寻常易得的晶矿,却是通灵中和的最佳选择……依我之见,适宜与否更为重要。”
“再者,有何奇珍,能胜过修士灵力的反复温养?”
傅偏楼好奇道:“那一路养下来,可以比肩仙器吗?”
“……”这无疑是异想天开之言,宣明聆面上的笑意淡去了些,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此乃我毕生所追。”
那双向来温润的双眸,忽的露出灼灼之色,叫人明白他并非在玩笑。
蔚凤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握紧天焰。
事实上,宣明聆的铸器之道不是正统,所谓灵器个性、契合之论,说出去,不知被谷里多少铸器师私底下嘲弄过。
一介连金丹都结不了的铸器师,给外门弟子打打灵器,大抵就是此生尽头了。
妄想比肩仙器?可谓笑话中的笑话。
但宣明聆从不在意闲言碎语,哪怕他给别人铸造的灵器,只是作为问剑谷弟子们修为低微时所用,也未曾敷衍对待过。
只有他清楚,小师叔所言“合适”,的确仅为合适。凭问剑谷谷主之子的身份,宣明聆手中少不了好东西,不知有多少外界追捧的铸器灵材,被毫不犹豫地用在外门弟子的器物中,不取一文。
他不知道天焰是拿何物铸成,但即便只是最普通的铁块,他也要将其发扬光大。
宣明聆天资不足,那就由他来论证他的道,究竟能否求个结果。
胸中腾起一簇暗火,蔚凤什么都没说,只低低唤道:“小师叔……”
像明白他的意思般,宣明聆“嗯”地应了一声,眸光晃荡,展颜而笑。
“不过说到底,也仅仅为比肩。”
话锋一转,几人已走到地下尽头,火炉、风箱、架台赫然可见。
架台上,横放着一柄结霜的长剑。
柄如暖玉,雕刻云纹,末端垂下一根赤色穗带,一眼望去,外观是俊逸漂亮,却好似平平无奇,没有天焰那般的张扬无匹,哪怕不出鞘,也难以掩藏住锋利。
宣明聆行至剑前,垂目轻抚长剑,继而道:“仙器已超脱灵器之列,乃天生地养,想要铸出,除非有混沌钟碎片那样的材料。”
“混沌钟不是创世之物么?”傅偏楼不禁纳罕,“还有所谓的‘材料’能跟它相提并论?”
“自然是没有的。”宣明聆摇头,又有些犹疑道,“不过……传闻里,曾有人铸造出过仙器。”
“天下仅仅三大仙器,若是有,那在哪里?”
“故而,也仅是传闻。”
不再谈论遥远的仙器,宣明聆退后两步,请谢征道:“清规,烦你放点血,替它开光。”
谢征点点头,上前,仔细打量这柄长剑。
他身后,傅偏楼颇为不安地问:“放血?要放多少?”
这个蔚凤很有经验,答道:“因人而异吧,看它何时会回应你。当初我流了半碗呢,小师叔说天焰跟我一样脾气躁烈,傲骨难驯,所以要得多些。看你师兄的剑这么安静,应该不要几滴。”
随着他的话音,谢征伸出左手,触及结霜的剑刃。
稍稍一用力,比想象中锋利得多的刃口便刺破肌理,划破手心,鲜血潺潺涌出,流至剑身的血槽,很快也冻结在表面。
然而,半晌过去,久到伤口都凝固住,那柄剑也和死物似的,毫无动静。
傅偏楼在旁边看得眉头紧蹙,蔚凤也意外地高高挑起眉。
宣明聆叹息道:“看来,清规的性情,比看上去要强硬许多。”
“他当然强硬……”傅偏楼嘀咕,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回头。
谢征就是这么一个人。
那边,见始终没有回应,谢征思忖片刻,径直握住了剑刃。
冰冷和疼痛贯穿手掌和指腹,他皱起眉,盯着宛如流动着鲜血的长剑,想到宣明聆所谓的灵器之个性。
若与他相称——
“我需要你,”剑刃越进越深,血涌越发急促,谢征不为所动,只低声道,“你也需要我,不要任性。”
“……尔之名,化业。”
清澈的嗡鸣,如玉石相撞,轻轻应和。
谢征松开手,傅偏楼几乎下一刻就到了他的身边,拿衣角裹住尚在冒血的手心,从怀里掏出药瓶来。
期间还咬牙切齿地瞪了那剑好几眼。
血冰消融,露出底下似雪似银的剑身。
剑铭暗纹缠绕,谓之化业。
第59章 出发
“早说过, 既然是小师叔你的生辰,当以你为先!”
“莫要胡闹,这并非我一人之事……”
“怎的就是胡闹了?怎的就并非你一人之事了?办什么生辰会, 他们根本不清楚,那天……”
“蔚凤!慎言!”
草帘后, 传来隐隐的争执声, 令谢征不由停住步伐。
那日开光之后, 宣明聆道还要花些时间打好剑鞘, 让谢征隔天再来。
谁想如约而至,却撞见这般场面, 谢征站在门外, 犹疑地蹙起眉, 不然,先回避一番?
他正想退, 屋里陡然传来瓷杯摔碎的声音, 随即,蔚凤怒气冲冲地撩开草帘走了出来。
“知道朝我发火,为何不能对那些弟子也摆摆脸色,告诉他们那日你只希望安静些度过?”声音听着激越, 他面上实则怨念大过愤慨, 还夹杂着几分委屈, 回头嚷道,“你总是这样, 顾及别人,却不多想想自己!强颜欢笑,有什么意思!”
“赶我走是吧?我走就是了!你自个儿跟他们过生辰会去吧!”
瞥见谢征,他顿了顿, 没再说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谢征默然,不知两人在闹什么脾气,但也明白此时不便取剑。
他转身要走,宣明聆有些疲惫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清规?你来了……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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