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白承修依旧迟疑,他闭了闭眼,一狠心,说道:“叶因,跟你说件事,你别打我。”
叶因:“嗯?”
明英说:“还记得初见那日,我与你说,我们有缘交个朋友吗?其实……那是我闲得无聊,算了算我的桃花缘。”
叶因:“啊?”
明英顿了顿,脸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晕:“就是,咳咳……我心悦你。许多年了。”
叶因:“哈?”
没有看她愕然的神色,明英转而望向白承修,低眉耷拉眼,唉声叹气:
“我想和她死在一起。”
他可怜兮兮、怪腔怪调地说,“白大哥,你就成全了我们这对苦命鸳鸯吧!”
“……”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满亭俱寂。
过了会儿,穆逢之感慨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无琊子难得附和:“同感。”
沈应看默默点头。
叶因更震惊了:“我还没答应呢!”
明英道:“没事,我算过,你会答应的。”
陆时雪抽出红罗剑,问穆逢之道:“师弟,我能揍他吗?”
“陆道友,冷静,冷静。”郭詹打圆场,“他还伤着……”
靠一句话掀起乱象的罪魁祸首瘫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承修,像是尊石雕。
白承修被他这样看了半晌,终是攥紧手指,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他哑声说完,将手中画卷抛过去,投入明英怀中,接着,负手背过身去。
“……我留下。”垂目遮住其中沉痛,仿佛在说服自己般,他缓缓重复道,“我留下。”
明英微微笑了,启唇念诵一段口诀,不多时,苍白如纸的脸上就泛出红润血色。
他站起身,生涩地活动了下,将那卷画小心收入袖中。
无琊子抬首望了望月色:“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沈应看侧过脸:“走吧。”
叶因最后看了白承修一眼,忽然想到什么,掐诀褪下身上那一件披在外边的纱衣。
“寒蚕灵衣,这还是当年郭詹大师头一回给我铸的呢,不过今日之战,大抵派不上用场。”
她爱惜地抚摸过,递去给白承修,“若是白大哥日后能见到天歌,予她当个念想好了。好叫她知晓……有人一直挂念着她。”
白承修接来,低声答应:“我会的。”
叶因柔柔地笑了下,眼里很是不舍,又异常决绝,拂袖转身。
“恭祝诸位,”七人背后,白承修深深俯身,作了一礼,“一路顺风。”
再抬首时,月晖静悄悄地洒在凉亭之上,眼前已空无一人。
150 火种(九) 这金口玉言,何曾错算?……
方山之上, 阴云密布。
赤红的岩土仿佛一团团火焰,灼热得令周围空气都产生了微弱的扭曲。
倘若有修为不足的人走上山来,恐怕踏入的瞬间便会被焚至一团灰烬。
子夜之交, 不见星月,夜幕黑沉得看不清影子。
唯见山巅雷霆不断,电光遒结, 映如白昼,偏偏传不出半点声音,仿佛处在另一个天地。
“……雷劫正在消散。”
七人立于融天炉下, 郭詹仰脸叹息一声,目中闪过复杂之色:“仙器要成了。”
他脸上有感慨,也有惋惜。
铸器师素来以天下五器为尊, 浸淫此道者, 谁不曾想过亲手铸造出仙器?
单纯作为一位优秀的铸器师而论,要毁去这样一份杰作,着实令人心痛。
方陲无疑是个疯子, 却也是世间难寻的奇才。
叶因问:“郭詹大师,我们该怎么做?”
郭詹收回神思, 沉吟了下:“我先前说过,灵器初成,是器胎最为脆弱的时刻。想要毁去,一般分为三个步骤。”
“斩炉, 斩人,再斩器。”
“融天炉为千古传承的天地鼎炉, 也仅有它能承载得起仙器所需的灵火。”
生生毁去一座山,在座几位虽并非做不到,但花费的代价太大, 显然不是明智之选。
郭詹不停:“不过,它也有极大的弊端。”
融天炉之所以能在鼎山之中燃起灵火,盖因那四座塔楼。竭取金木水土,留火于山中。
“斩断地脉,融天炉不攻自破。只是夺天盟定早有防备,以塔助长五行之力,恐怕不好对付。”
陆时雪率先道:“我有金灵根,金塔由我。”
穆逢之紧随其后:“我同师姐一起。”
接着玩笑似的摇摇头:“随意哪座,想不到杂灵根还有这般占便宜的一天。”
“我便去木塔好了。”叶因道。
明英“唔”一声:“水塔。”
到这般地步,也不必与谁客气,郭詹点点头,继续说:
“再谈斩人——铸器师的神念还未散尽,二者仍有联系,故而至少要废了对方的识海。”
说完,他闭了闭眼,睁开时精光一掠:
“方陲刚铸完器,已是强弩之末。我不善争斗,但对付他,应不在话下。”
“至于斩器——便交给沈道友和无琊子道友了。”
七杰之中,这二位乃修为最高,最要紧的交给他们,也算众望所归。
无琊子没有异议,沈应看轻轻颔首,答应下来。
叶因探手入怀,取出一粒清透如水的明珠,递将过去,笑道:
“郭詹大师、无琊子、沈道友,山上危险重重,又不知仙器之威,带上这个吧。”
无琊子瞅了眼,诧异道:“空境珠?你竟把这个拐来了?养心宫……”
“是经宫中长老商谈后,共同决定的。”
叶因低声说,“她们尽管信我,却不便出面,否则引起三宗相争、道门乱象,所造杀孽就是养心宫的罪过了。”
说到底,一来仙器未成,此间事情全凭白承修一人所言;二来,夺天盟虽横行霸道,但所作所为还局限于派系相争,谁都无法证明他们有危及天下之图谋。
他们这一趟,孤立无援,没有宗族会庇护。
能让出镇宗仙器,无疑为一场豪赌。无琊子深知其中难得,故而十分动容。
她没有推脱,接过空境珠:“多谢。”
沈应看握紧剑鞘:“定竭所能。”
忽而平地起风,灵气疯狂朝山头翻涌。
抬眼望去,山巅上白芒骤绽,恍如破晓一般,将夜幕撕裂出一道伤痕。
郭詹目光一凝,低喝道:“是时候了,走!”
七人相视,略作一拜,便兵分五路,转头离去。
无须多言,也无须伤感或是不舍,说什么珍重小心或是再会。
生死置之度外,皆依道心而行。
*
踏足水塔的那一刻,明英便心知不妙。
绵绵细雨飘摇不断,一股深沉的威压萦绕在塔楼上空,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来人。
那股气势,即便他毫发无损,正处于巅峰时,也不敢说有信心胜过。
“唉……真是天要亡我。”
微微苦笑,又很快化为漠然的散漫。
明英低喃道:“本还想着临死前再见她一面呢,看来,痴心妄想了。”
是谁?
能有这番修为,先除去夺天盟盟主与方陲,成家的成子哲还不够格。
那么,是成家另一位长老?还是五尊中始终没能弄清身份的另外二人?
漫不经心地想着,他朝前一步,又一步,手中握住了一盘平平无奇的八卦。
水珠不知不觉转变了风向,随着明英的动作,皆数飘往另一边,使那和风细雨陡然成了疾风骤雨。
看上去疲懒无力的道袍修士慢吞吞地走近,身上滴水不沾,身后晴空万里。
十步之内,雨帘泾渭分明地划分出两方天地。
“哦?”
有道威严男声似终于提起些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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