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它停了停,长叹一声。
【变数,汝因遭受蒙蔽觉得愤怒、怀疑,情有可原。吾不能承诺它们必然可信,那两位之所见,并非凡物能够理解,或许给不了汝想要的结果。只是……唯有一点,吾笃信不疑。】
【——它们,定是想保全这个世间。】
……
“清规。”
离开境地后,无律半路轻声叫住了谢征。
谢征回首,对上她晦涩望来的眼眸,低声道:“师父有何指教?”
他仍如来时一般,白衣乌发,面容沉静,半分没有改变。
然而谁都无法再像先前那样看待他。
若说傅偏楼的不同寻常早有端倪,谢征的来历、与其背后所代表的含义,无疑是一道猝不及防的冲击。
“变数”、“异世之人”、“一线生机”。
就算明白他不会是普通凡人,也绝想不到会如此沉重。
无可企及的家乡,难辨真意的任务,以及一团乱麻、已走入绝境数十回的这片天地……
无律记得很清楚,她收下对方时,尚且未有弱冠之龄。
旁人入道时,只需想着筑基、结丹,想着长生漫漫、道途浩瀚;他却已在面对大乘修士也不能企及的难题了。
她不禁想,难怪过去她总是觉得矛盾。
谢征分明性子清淡,却时常给她急促之感,好似被嗜血的妖兽追在后头,性命垂危,一刻也不敢停歇。
原来真的不敢停歇,一停,就不知是否还能有后来。
无律心底一阵涩然,她沉默地看着年岁尚轻、可已吃了许多苦的两名弟子,缓缓叹息。
“这些事,怎不早些告诉为师?”
此话很是无理,她清楚,换作旁人,大抵恨不得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一辈子。
牵扯到这样的大事,胡乱说出去,极易招致灾祸。
谢征和傅偏楼愿意将这一切当面坦白,堪称十分信任。
可无律仍忍不住想,若是早点说呢?
她再怎么不济,也是他们的师父,是合体期的修士。
更何况,她不仅仅只是问剑谷的一介长老,更是上古血脉的无垢道体,知晓内情的柳天歌。
她的弟子们也是、她也是。
倘当初就彼此交心,会不会就能少走些弯路?
就算不能,至少可以分担些他们的辛苦。
……她这个做师父的,当真不尽责。
无律的语气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颇为懊恼,谢征听了不由失笑。
他神色柔和下来,眉眼间也流露出一段暖意,并未反驳,反而点头称是:“师父教训得对,再有下回,弟子定不会客气。”
傅偏楼跟着弯起双眸:“到时候师父别嫌烦就是。”
无律被他们的一唱一和逗笑了,眼睫转落,唇畔浅浅上翘:“贫嘴。”
旁观几人不禁也笑,因身份转变而升起的微薄陌生顿时烟消云散。
无律继而问:“接下来,你与仪景作何打算?幽冥,去是不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征道,“不去,疑问就永远会是疑问。”
既然天道和不系舟不是一路,至少不会全是骗局。
还有……他瞥了眼身旁的傅偏楼,想起对方记忆中空空荡荡、不复存在的真正的第十一辈子。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此行,可以得到解答。
不知为何,他有这样的预感。
*
待回到谷中,同辈七人齐聚东舍,一面喝茶,一面商讨。
放下手中茶盏,蔚凤问道:“方才两仪剑讲的那些,你们怎么看?”
“不似谎话,”陈不追摇摇头,“想来,它也没有必要蒙骗我们。”
琼光道:“不系舟人尽皆知,天道书倒是第一回听。原来执掌因果的天道,竟然也是一样仙器……”
“说起这个,”宣明聆沉吟地看向谢征,或者说,谢征肩头立着的小黄鸡,“仪景说你初临此界时,系统给你看了一本书,一者会否有所牵连?”
011扑腾了下,有些紧张,磕磕巴巴道:“宣师叔,你、你想看吗?”
宣明聆意外地说:“可以随意看么?”
“暗箱操作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说着,011见谢征没有反对,身形消散,暗箱操作去了。
另一边,谢征仍在思索方才宣明聆的问题——天道书,与《问道》,会有牵连吗?
早在他不再将这个地方视为纸面编织而成的空薄世界后,他便想过,为何系统要他救赎的是傅偏楼,予他的,却是从蔚凤视角记叙的平生?
若故事从傅偏楼的视角记载,过去的那些任务者也不会两眼一抹黑,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走向了末路。
太古怪,简直像是在故意为难他们。
可为难他们,又对天道和不系舟有何好处?
他正陷入沉思,身旁,傅偏楼陡然笑了一声。
“你们当真要看?”
裴君灵记得先前寥寥数言中透露出的灰暗,抿住唇,纠结道:“那本书涉及到仪景的私事,随意翻看不太讲究,还是算了……”
“不。”
傅偏楼漫不经心地垂下眼,拨弄着修长如玉的指节,“与我关系倒不大。”
他撩了蔚凤一眼:“忘了?我可说过,你才是话本子里的主角。”
蔚凤:“……”突然噎住。
这下,本要推辞的宣明聆倒起了兴趣,轻咳一声,含蓄道:“那,想来我还是看得。”
蔚凤的脸色更难看了。
以他为主角,换而言之,那个绝望的涅毁凤皇也被记在其中。
是他不愿对宣明聆提及的残酷过往。
而宣明聆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收眉敛目,只温和地唤道:“小凤凰。”
他又重复一遍,这回,语气中带着询问之意:“想来,我还是看得?”
蔚凤望向他,好半晌,才咬咬牙:“看就看,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自己被写在话本子里,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倒不是什么多有趣的故事。”
傅偏楼不免出神,想,不如说,与眼下相比,实在过于悲伤。
由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失去一切,因痛恨而再度爬起的凤皇。
被视为不祥,人人畏惧、喜怒无常,慢慢步入疯癫的妖道。
陈不追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琼光埋没于问剑谷外峰,无人知其名姓;裴君灵与养心宫没能等来展卷之人,《摘花礼道》永不见天日;白承修的魂魄困于兽谷,始终等不来阵起;宣明聆更是早早身死道消……
所谓变数,是此界的一线生机。
他看着谢征,他的变数,他的一线生机,笑了笑,说:
“就当一个故事看吧,看过,便算翻篇了。”
那些东西,他已不再在意。
前路茫茫,他只求这人能得偿所愿,善始善终。
228 幽冥(一) 明知不可而为之。……
龙谷坐落于荒原与兽谷之交, 一线天的峡谷下,铺开满地锦绸似的草与花。
山石流水、亭台洞窟,竟与过往所见白承修的住地极为相似, 只是水汽朦朦, 云雾缭绕, 更添几分异象,如置仙境。
“我将原先的那块小界碎片给了它们。”
傅偏楼与谢征解释, “龙族出世,总该有个去处, 没有什么比当年白承修的龙谷, 在名头上更合适了。”
除此以外, 他也有小小的私心。
天下悠悠众口, 他堵不住,孽龙污名这么多年, 远非几句话就能平反的, 但龙族对待白承修的态度无疑十分关键。
大张旗鼓地复原龙谷, 重振威名,某种程度上,就是对那些谣言最好的反驳。
——白承修没有做错任何事, 更不曾被龙族厌弃。
许是明白他的心思、亦或古龙同样怀有此意,也不知它如何施为,居然以那碎片为底, 差不离地造出了这副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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