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道:“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近来心里压着的事情太多,秦颂梨乍然听闻这句话,感受到掌心沉甸甸的重量,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她摇头,哭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不要。你不要这样……”
一个高中生,还没念完书,三年内挣到那么多钱,可能吗?
退一步说,就算做得到,那也只是初步的治疗。她难道要拖累谢故醒一辈子吗?
可谢故醒半点也不动摇。
目光在周围巡视一圈,他眼尖地瞅见一朵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小雏菊,摘过来,递到泪眼婆娑的秦颂梨眼前。
“别哭了,我没那么傻。做这些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光线黯淡,他的眼睛却亮极了,盯着那朵小雏菊,还有秦颂梨逐渐停下哭泣的脸,低声道:
“我也问过自己,非做不可吗?平稳顺遂地考上大学、找到工作、组建家庭,这不是一直以来我所期望的未来吗?不知道前方是平地还是悬崖,就此孤注一掷,真的好吗?”
“但是,”谢故醒摇了摇头,“就是非做不可。”
“我没有办法想象失去你以后的人生,就是喜欢到这个程度。所以我要去试一试,不然,一定会后悔得要死。”
秦颂梨呆呆地望着他,他也定定的望着秦颂梨。
“我去做生意,你继续读书。”谢故醒问,“我们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泪痕未干,秦颂梨却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她接过那朵花,紧紧地握在掌心。
“……好。”
*
谢运说完,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那之后,就如谢故醒承诺的那样,没有谁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三年之内,他竟真的筹齐了手术费。
秦颂梨念了很好的大学,毕业后也十分顺利地入职,虽时不时还需住院,但身体的情况慢慢平稳下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买了房子,结婚、生子,有了家,日子平淡而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谢征十岁、谢运五岁那年,谢故醒因车祸去世,公司周转出了问题,秦颂梨又受到刺激,病情再度复发,一来二去,几乎掏空了这个家。
但就算情况最危急的时候,秦颂梨也执意不愿卖掉这栋房子。
对她而言,这里有着她此生最为珍贵的一段回忆,和她与谢故醒的两个孩子一样,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宝物。
“爸爸在的时候,我还太小了,记不得多少事。”
谢运落寞地说,“其实,我以前想过,觉得妈妈实在太辛苦了,要是有人能照顾她就好了。”
“但是……”她出神地喃喃,“对妈妈来说,谁也不能代替爸爸吧。”
谢运歪歪头,有些迷茫,她这个年纪,对情爱尚且懵懵懂懂,又忍不住好奇:“以后,我们也会遇到这样的人吗?”
“也会有谁让我觉得,非他不可吗?”
“哥哥呢?”她回眸转向谢征,“妈妈说,哥哥和爸爸的个性很像。”
“哥哥也会为了什么事,赌上一切拼命去做到吗?”
“……”
谢征不知如何作答。
他忽然想起一双眼睛,执拗又眷恋地看着他的眼睛;尔后,是同眼前一样,将尽的黄昏、人影熹微的墓园。
他想起有人曾从后方紧紧拥抱住他,体温冰凉,却像有蓬火打心底腾起,从里到外将他灼至沸腾。
有的,谢征想,有那么一件事,哪怕赌上一切、拼命也要做到。
——眼下,他应当正在途中。
漫长的时间不过瞬息。
意识到的那一刻,困住他的幻象陡然变了模样。
秦颂梨、谢运、遗照上的谢故醒、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老师与同学……无尽的黑影黏稠涌动,伸出手死死捉住他,不欲让他挣脱。
谢征听见后方近在咫尺的恶鬼嘶鸣,阴风阵阵,锋利得能斩断万物的威胁只差半步。
而他深陷业障之中,难以动作。
就在这时,一只手穿过重重浊气,伸到了面前。
傅偏楼沉声喊道:“谢征!抓住我!”
没有片刻犹豫,谢征捉紧那只手,就像捉住他往后的人生。
235 幽冥(八) 分道扬镳。
就像从泥潭脱身, 谢征被那只手拽了出去,耳目骤然一清。
黑雾不依不饶地缠绕过来,像是知晓无力回天, 化作的人形纷纷敛去方才的阴冷, 露出哀戚之色,声声切切。
“小征,你不回家了吗?”
“哥哥, 你要丢掉我跟妈妈?”
“当年你答应过,要替我照顾好她们的……谢征,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了。”
哪怕清楚那些都是假的,谢征仍有一瞬不忍,手指收拢, 微微用力。
这份力道传至傅偏楼掌心, 令他脸上浮现出片刻的空白。
触碰到谢征的那一刻, 他也听到了那些凄风苦雨般的声音, 看见了困住对方的重重幻影。
只一眼,他就认出都是谁,尽管从未真正谋面。
也是这一眼的功夫,被谢征丢在身后的几人似有所感,抬起头冷冰冰地望向他, 目光里充满指责与控诉。
傅偏楼狼狈地移走视线, 一经脱困, 便朝谢征扑去。
情急之时,他什么都来不及多想,掐诀御枪,天问疾驰而来,带着跌落在一处的两人险之又险地避开恶鬼像咬来的利齿。
斩断的发丝簌簌从脸旁掉落, 倘若再晚半息,他们已身首分离。
惊天动地的惨嚎擦着头顶响起,谢征一顿,抬眼看去,只见追来的恶鬼像烫着也似,匆匆松开嘴,放开口中错咬的金线,眼露怯意。
——线?
谢征面色微变,望向手腕,将众人扣在一起的血线不知何时伸出一条崭新的金线,在漆黑无边的地界中熠熠生辉,往后清晰地牵出来路。
然而,这条来路就在刚刚被恶鬼口中的虎头铡一斩两半。
古龙先前嘱托,生人易迷失于幽冥,这根线连结着他们与外界,是回去的唯一方法。
他言道,如非不得已,莫要回首。
一旦回首,来路显现,便从无形之物转为有形之物,倘若断裂,谁也不能从幽冥离开。
却不想,如今竟一语成谶。
恶鬼像没有继续追来,沿途退走,那根断成两半的金线也随之缓缓消散——
“还没完!”
不远处,陈不追厉喝一声,“应姑娘,借你的血一用!”
应澈伏在裴君灵身后,闻言二话不说,指尖如刀,在臂上长长一划,顿时血流如注。
裴君灵信手一推,灵力磅礴涌出,携卷龙血迎头泼向陈不追。
他起手投出数枚灵石,眼花缭乱地摆了个阵,接着掐指一定,金线两端仿佛受到某种感召,飞速朝阵眼窜去,勉强结在半空。
陈不追长舒口气。
“这东西曾在古前辈血中温养许多年,已半数炼化,我便藉此结成血缘之阵,在灵力耗尽前暂且不会有事。”
他大致解释两句,也是心有余悸,“还好有应姑娘在。龙族同脉同源,若是只有偏楼哥的半血,未必能成功。”
应澈捂着伤口,摇了摇头:“帮得上忙就好。”
“傻姑娘,”裴君灵施术给她疗伤,“要你的血做个媒介,一两滴就好,放那么多作甚?”
应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时着急……”
至此,谢征绷紧的神念才略略松懈。
他扶着傅偏楼起身,蔚凤此时也御剑到身旁,苦笑道:“清规师弟,还好你没事。方才傅仪景感到天问失去气息,差点吓坏我们。还以为……”
摇摇头,他没有再说下去。
陈不追道:“我需在此守阵,怕是动不了了。照偏楼哥所说,这里应当就是轮回池,距天道不远,事不宜迟,你们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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