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谷外门弟子,有晨练之课;内门弟子,则有师父相授。
宣明聆的师父正是他的父亲,而今谷主不愿教,他不免茫然失措。
看不得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谷主冷冷为他指了条明路——杀妖。
“不见血算什么好剑?不杀妖算什么修士?”他看着宣明聆,这个亡妻搭上命生下的废物,几乎是诅咒一般地说,“你娘为你而死,你当为你娘而活。除此之外,你什么也没有。”
要想杀妖,就得有趁手灵器。宣明聆便郑重地为自己铸了一柄剑。
斩妖剑。
后来浴血无数,不折不扣的凶器,在最初诞生时,不过一把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劣质的灵剑。
如今却人见人畏,与邪器无异。
就连宣明聆,曾也一度害怕过它,迷惘之下,干脆将它封印,二十年没有出鞘。他也蹉跎在外峰,借修生养息之名,把自己变成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宣师叔”。
但错的不是剑,是用剑的人;时至今日,也是时候给出一个交代。
……他不会再逃避了。
神情逐渐坚定,宣明聆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另外三份灵材。
——火行的凤凰羽,当年凤凰离去前,留给他护身所用;
——水行的冬藏珊瑚,小凤凰十二岁那年为他亲手折下的生辰贺礼,也因此,他尝试着再次开炉,为蔚凤锻了一柄天焰;
——木行的木犀角,两年前荒原一行,与蔚凤等人结伴斩下。
他乃火水木三行,这三份灵材,恰也契合灵根。
没有什么比这三样东西更能解释他心境的变化了。
宣明聆把它们一并丢入炉中,火舌舔舐,剧烈地灼烧着,慢慢与斩妖融化成的铁精合为一体。
在问剑谷为外门弟子铸器时,要的最多的便是剑。
说来也好笑,弃剑二十年,他却几乎没有一日离开过剑,哪怕闭着眼睛,也晓得该如何锤炼、如何雕琢、如何擦出雪亮刃口。
铸器,本只是他封剑后,闲来无事找的寄托。
可不知何时起,他越发认真、乃至醉心其中……寻到了他的道。
不是随波逐流,身为问剑谷谷主之子就该走的剑道;也不是背负着母亲亡魂,以杀妖为毕生所求的杀戮道。
是能助他人、也能增益己身的——炼器之道。
沙漏流逝,宣明聆已快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投入铸器五日,一双眼眸愈发明亮。
从剑刃、到剑托、再到剑柄,模样早就成竹于胸,精雕细刻,琢磨着每一处细节。
灵力流转,贯通剑中关窍,熟悉得好似另一个自己。
另一边,响起连连惊叹和骚动,仅仅五日,应常六正式成剑。
剑锋冷锐,青光隐隐,一看便知很是不凡。
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逗留,只遥遥望了宣明聆一眼,起身将剑交付台前的老者。
对方瞥了一眼,眸里透出几分惊艳:“好锋利的剑。此剑名为?”
应常六略一思索,道:“争命。”
老者收下青剑,冲旁边的报幕人轻轻颔首。
“散修应常六,”报幕人精神一振,清了清嗓子,“铸成长剑争命,通过。”
来参加炼器大会的炼器师再怎么老道,也未超过五十之龄,再加上集中精力许久,本就疲惫不堪,见居然有人提前一半的时间炼成,心神打乱,一个不慎,居然炸了炉。
连锁一般,台上一个接一个响起狼狈震响,余波被阵法挡住,炼器师再怎么不甘,也只得悻悻离开。
而这之中,宣明聆风雨不动,好似听不见外边的声音一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毫无意识地勾起唇,周身气息愈发圆融。
台下,始终一错不错注视着他的蔚凤陡然蹙眉,脸上露出藏不住的讶异:“小师叔……”
“宣师叔怎么了?”
“小师叔他,好似要突破了?”
谢征也不免有些惊讶,要知道,原著的宣明聆卡死在筑基巅峰上,再未有所寸进。
果然,有些东西……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到第九日时,台上台下人已寥寥。
该完成的已经离开,为下一场养精蓄锐,剩下的有些不慎铸器失败,遗憾退场;有些看完全来不及,干脆袖手离去。宣明聆依旧不骄不躁,潜心雕琢着剑柄的最后一抹花纹。
报幕人看了好几回沙漏,确认着时间,开始报更:
“尚有一个时辰。”
“尚有三炷香。”
“尚有……”
直到最后一炷香时,宣明聆才抬起头。脸色掩饰不住憔悴的苍白,神情却很从容。
在他面前,一柄长剑静静横放。
色泽温润如玉,剑身细长,形貌与斩妖异常相似,气质却温厚宽和,仿佛能包容万物。
他隔着炼器台,遥遥冲台下笑了笑,伸出手,握住了长剑剑刃。
这回的开光不像谢征那次,饱引许多鲜血,像是也怜惜主人似的,它只要了几滴,便发出平和清正的一道剑鸣。
灵力流转,反哺着掌心伤口,很快止住了血。
下一刻,白芒大盛,却并不刺目,好似在为自己的诞生贺喜。
与此同时,头顶劫云汇集,天幕阴沉,雷霆攒动,还在场上之人无不侧目。
宣明聆抬眸望了一眼,没有在意,垂眸,目光落在他的剑上。
是斩妖,又不是斩妖。
就像他,变了,也没有变。
但……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他并非为谁而活,也并非一无所有。不必杀妖,也有人期望着他。
台前老者起身走来,沉默良久,一叹:“此剑名为?”
宣明聆缓缓道:“涅生。”
凤凰涅槃重生,脱胎换骨,正如他的剑、他的人一般。
前尘犹在,来日方长。
111 融天(三) 小明光,他想杀了你。
“据说, 第十日时,人人都以为台上炼器师无望成器,纷纷袖手离去,殊不知错失奇景。”
“沙漏漏完前的最后一刻, 忽然狂风大作, 乌云翻滚, 雷霆乍响……在场之人无不色变,竟是有炼器师在成器之时,一举突破, 迎来了结丹天劫!”
“这是何等千载难逢的盛况?可惜那位很快压下修为离开,目睹者寥寥,也不知最后出世的,究竟是怎样一把神兵利器, 可有不少修士四处询问打探, 想要花灵石拿下呢。”
“啪”地一声合上折扇, 迎着桌子对面几张或无奈或沉默,或不知所措的脸, 应常六笑眯眯地说:“外边都传疯了, 宣道友这几日应也接到许多拜帖吧?”
“是啊。”蔚凤扯了扯唇角,“包括你的。”
“别对我这么冷淡嘛小明光,”应常六摇头哀叹,“虽说上次不欢而散, 但这回找上门, 我姑且是一番好意。”
“好意便是过来说一顿书?”蔚凤气乐了,“行了,别卖关子,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好吧。”应常六收敛了散漫的笑容, 忽而显得有几分肃穆,“在那之前,我想最后确认一件事——小明光,你们,夺得魁首的目的是?”
蔚凤静了片刻,余光下意识扫向身后。
东塔里已封闭半个月的房间,此刻依旧散发着幽幽寒气,一片死寂。
傅偏楼的高热这回延续得十足长久,人始终未醒,每回望见 ,心里都狠狠一沉。
应常六跟随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像是意识到什么,眼里流露出些许异样:“莫非小仪景一直不出面,是……”
蔚凤一时默然,身旁的谢征则平静开口,替他答道:“我师弟身中赤炎蛾之毒,需明净珠来解。”
明净珠的主材料为寒冰蚕,身为炼器师,应常六自然清楚。
“果真是为明净珠吗……也是,除此以外,炼器大会还有哪样值得你们来博?”
他苦笑起来,喃喃自语,“偏偏是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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