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状如俯瞰的情形似乎勾起了师寅的一些回忆,他嘲弄地勾起唇角,喃喃道:
“你总是这样……”
琼光:“……”
他干嘛了?
愣怔的那一刻,云雾交织。
数不清的杂念以铺天盖地之势朝周身涌来,将他的神识淹没。
*
“……好痛。”
瘦小少年坐在床头抽泣着,另一个稍大些的圆脸少年拉着他被木剑磨得通红泛肿的手心,一点点涂抹着药膏,摇头叹道:“你也太勉强自己了,觉得不行,倒是休息一会儿啊。”
“师尊一直盯着我,我、我不敢停……”
少年小声说着,委屈不已,“王明哥哥,我怕……”
“我想回家……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这番光景有些眼熟,琼光好生回想一遍,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将之扒出。
那是刚上山不久时的事了。
长在世家的公子哥被惯得娇气,受不了习剑的辛苦,因此萌生了退却之意,一连好几晚都过来弟子舍找他哭诉,妄图说服他一起离开。
那时他是怎么回应的来着……?
琼光浅薄的印象,不足以支撑他想起那般久远的夜晚。
但眼前的景象却无比清晰,简直就像是昨日刚发生的事情一般。
圆脸少年露出一个又好笑又无奈的表情,摇摇头说:
“爹娘花费那么多钱财才把我们送过来拜师学艺,怎么好离开?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行……跟着哥哥就行。”
“孩子话。”少年揉了揉他的脑袋,并不放在心上。
失望。
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强烈的失望蔓延开来,伴随着迷惑、惧意、犹豫、胆怯,重重叠叠,复杂得难以言喻,皆是琼光鲜少体会的情绪。
他呆滞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应是眼前的小师寅内心生出的感受。
对了,这些是师寅的杂念,不是他的。
当初之事……他竟记得这般清楚吗?
少年眼神几番挣扎,鼓足了勇气,还想说些什么。
对面之人则已低下头,去刮瓶底的药膏,絮絮说道:
“上品双灵根啊,你的天赋这么好,不能浪费了。”
这一句话戳破了小师寅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力道,他垂下眼睫,嗫嚅道:“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什么?”
“我……我怎么可能比王明哥哥厉害呢?该进内门的是哥哥才对,不是我。”
圆脸少年顿了顿,脸上流露出微妙的恼意。
他到底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独身在外,白天修炼干杂务,晚上还要分出精神来安慰这个生性怯懦的弟弟,实在被折腾得有些精疲力竭。
况且,对于两人天资上的差距,扪心自问,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芥蒂。
毕竟说好要保护的弟弟比自己厉害得多,多少觉得有些别扭的丢人。
不过相比这个,他更为师寅高兴就是。
但——想得通,不代表他愿意被这么说,尽管知晓这是师寅的无心之言,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心中仍然免不了有些生气。
他刚有些动怒,小师寅便发觉了,赶忙扯住他的衣襟,小心翼翼道:“对不起。”
“……没事道什么歉?”
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少年琼光揉揉手底下的脑袋,“不用说这种话,这是你的天分,哥哥我还等着你以后罩着我呢!”
小师寅心中却还记挂着他着恼的事,弱弱道:“我……我不行的……”
小琼光侃侃而谈:“怎么不行?你的师尊可是问剑谷长老,全天下都没多少个的合体修士!跟着他习剑修行,你肯定能变得特别强。”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可是你哥哥,等你厉害了,岂非灵丹妙药、什么都有?”
“可是……”
如今的琼光,清楚地听见少年心底的胆怯。
可是我害怕师尊……我不想跟着他修行……
师尊总是说些奇怪的话,看来的眼神很恐怖,还不准我来找王明哥哥……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但是,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在问:“王明哥哥……需要吗?”
“当然需要了。我只有杂灵根啊,不靠你,大概熬到七老八十才能筑基吧?”
对于年幼的琼光而言,这只是句宽慰弟弟的玩笑话,他从未想过去依靠谁。
可对于年幼的师寅而言,他却将之奉为圭臬,慎重无比地放进心底。
——哥哥需要他。
如果跟着师尊,像他这种不成气候的废物,也能帮到哥哥的话……
哪怕很可怕,他也可以。可以的。
少年细弱的心声传来,令琼光五味杂陈。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随口说出的两句话,流露的情绪,竟然会对师寅造成这般大的影响。
好似在对方心里,他就是全世界一样。
仔细想想,应当就是从这天开始,师寅再也没有提过要走的事。
他还以为……是师寅变得坚强了……
不过,琼光又不禁困惑起来。
师寅到底为何如此抗拒拜在走意真人座下?
当年的他没能注意到,可现在的他十分清楚。
师寅向来是个怯懦到毫无主意的孩子,敏感多思、逆来顺受。
平日里总乖乖跟在身后,一句话要在心里滚过半天才肯出口,闷葫芦似的。
怎会因吃点苦,就说出要两个人一起离开的话?
杂念涌入神识,也只是瞬息的功夫。
琼光正微微恍惚,对面,青年模样的师寅已仗剑攻来。
招招凌厉,直取要害。
“你……为什么这样害怕走意长老?”琼光抽剑抵御,趁着间隙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师寅视线一凝,抿紧了唇,挽起剑花,再度冲上。
与此同时,琼光脑海中的场景因这一句文化风云变幻,纠缠在一起,在眼前凝结为无穷无尽的墨色。
那是……透不进一丝光的漆黑。
又冷又静,除却自己的呼吸声,再听不见任何动静。
这是……第几日了?师尊怎么还不放他出去?
还是说,只过去了数个时辰?
手指在墙壁上抠弄,又凑到唇边噬咬,抖抖索索,以来抗衡着周身缭绕的寒意。
锁链当啷作响,意识昏沉,又累又饿,少年近乎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琼光猛地一滞。
他听过这个地方。
问剑峰后,专门用于惩戒弟子的训诫之地,人人谈之色变。
走意真人出了名的宠爱小徒弟,怎会将人关到这种地方来?!
不知过去多久,“嘎吱”一声,光芒重新出现。
少年被这阵光刺痛了眼睛,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走意真人缓步走了过来,伏身抱住了他。
“云光,你可知错了?”
声音、温暖、亮光。
听见问话,却无法理解其中含义,师寅犹如紧紧拽住救命稻草般依偎在师尊怀里,喉咙间发出恐惧的“呃呃”响动。
对于一个素来胆怯软弱的半大少年而言,仿佛蒙蔽住五感般的关押足矣摧毁所有心防。
他就像是被打碎了浑身上下的骨头般动弹不得,为重见天日不住地流泪。
“好了,安心,师尊在这里。”
走意真人怜爱地低语道,“下回可记得,别再为那个‘王明哥哥’顶撞为师了。你不该依赖他,该将他视为敌人才是。”
“否则,总有一日。”
“他会像那个人夺走为师的一切那样,夺走你的一切……”
“等到了那个时候就晚了。莫要怪为师心狠,也是为了斩断你的孽缘。”
纷乱的念头在识海炸开,伴随着许多道或狠厉或柔和的声音。
“你是师云光,是我穆行之的亲传弟子,这副软弱的样子像什么话?爬起来!”
“云光,为师这趟出门,恰逢一座秘境,得了不少东西。这些与你……”
“说过多少遍?不准再去找那个王明,你是将本座的话当成耳旁风?”
“水土上品双灵根之资,放眼天下,都无几人能与你媲美,不必自惭。”
“云光,为师只视你一人为真正的弟子,但凡于你有半分用处,皆会为你讨来。你万万不要辜负为师的这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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