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究竟是从何时起,对方展现给他的面貌不再是曾经的多疑、阴沉、压抑,反而逐渐明朗了起来?
嬉笑怒骂,姿态鲜活,豁达通透。
谢征也曾讶异过——伴魔而生,轮回十世,身世也阴谋重重,为何傅偏楼如此想得开?思来想去,大概是他比寻常人坚强许多。
直到此刻,谢征才窥见一鳞半爪、被傅偏楼刻意藏起来的深深阴霾。
是很坚强……可也很脆弱。
只不过,后者全部被收敛到心底,捂得严严实实,绝不肯让他知晓分毫。
我真的了解过他吗?谢征下意识地开始质疑。
然而这一点不需多言,倘若答案是否定的,他也不会由几场梦境就窥见傅偏楼的想法。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到这本书中开始,他就一直在注视这个孩子。对傅偏楼都不能说了解的话,未免也太失败。
那么——难不成是他还不能让傅偏楼安心?
眼前几乎转瞬浮现傅偏楼总是望着他的一双杏眼,澄澈的蓝与浓郁的黑,里边写满了不自觉的信任和依赖。
于是这点也被迅速否决,他罕见地有些茫然。
并非第一次了,每当他以为自己将人从里到外保护得好好的,对方冷不丁就会蹦来一出意外。
这回也是;先前替他挡下符咒那回也是。
擅做主张,搅得他一团乱。
谢征厌恶不上不下的感觉,不喜欢犹豫失控,偏偏数次在傅偏楼身上着了道。此时此刻,甚至有种把人拎起来的冲动,好逼问个明白。
【宿、宿主?】011见他久久陷入沉默,双眸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傅偏楼,神色一刹那竟显得有点可怕,惴惴不安地问,【怎么了?】
“我……”半晌,谢征缓缓开口,“我不懂。”
手指从颈侧攀上脸颊,虚虚摩挲着流丽的五官线条。
他熟悉这张面容,熟悉这张面容上的每一种神色,熟悉每一种神色所代表的情绪。
傅偏楼一皱眉他就知道是悲是怒,一勾唇他就明白是喜是嘲。怎样做能施以安抚,怎样做能令人放松……他都很清楚。
“我好似很了解他,又好似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谢征轻喃,“而他,好似很依赖我,却从未在我面前露出过半分忧虑。”
011越听越不对味,恳切道:【宿主,有没有一种可能……】
【小偏楼已经长大了?】
谢征一愣。
【宿主当然了解小偏楼,只不过一直把他当成原来的那个孩子看,事事挂心,不是吗?】
小奶音讲得头头是道,【可是小偏楼不会希望这样吧?他那么喜欢宿主,就像宿主想照顾好他一样……他肯定也想照顾好宿主呀!至少,不能让宿主为他烦神吧?】
……喜欢?
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谢征手指一顿,恰巧落在傅偏楼咬紧的嘴唇上。
下意识掰开,接着轻轻一揉——既是抚慰,也是警告,不准再继续。
这个举动他做过很多次,毕竟傅偏楼一纠结,就爱凌虐自己的下唇,不知不觉能咬破出血,令人看不下去。
然而,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柔软湿润,谢征陡然发觉,这其实很不合适。
习惯性做出的这些亲昵举动,放在十几岁的少年身上,还能说是照顾、疼爱;可放在如今快弱冠的人身上……
——太暧昧了。
就像011说的,傅偏楼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考量,还有应常六那个居心叵测的追求者。
他不能再当他是小孩子看。
被烫到一样抽开手,谢征不自在地垂下眼,站起身来。
见他要走,老贝壳着急问道:“小主人师兄,明净珠一事……”
“最后一局,我会赢回来。”
谢征看着眉头紧蹙,睡梦中也极不安稳的傅偏楼,本要伸手抚平,犹豫再三,还是缩回袖中。
他眼底万般情绪,都在这一刻沉了下来,嗓音也归于平静。
“你再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
119 融天(十一) 谢征VS成玄。……
次日辰时, 融天炉鼎山下。
十八尊器桌依旧矗立,之上,灵器却所剩不多, 无不是从上一局混战中杀出重围的佼佼者。
第三局的奉器人站上台后, 更是惹得惊呼连连,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年轻俊杰,堪称群英荟萃。
饶是如此,炼器大会魁首的去处也已明朗,众人眼神不住往剑桌前的那两人身上飘。
一者青衣绣莲, 背负青锋, 俊朗轩举。
一者白衣玉冠, 怀抱涅生, 眉目清逸若水墨。
迎着明里暗里的打量,成玄唇畔始终挂着一抹温和笑意, 端的是君子翩翩、沉稳大方。
相衬之下, 另一位就显得无比冷淡, 对各方刺探的视线视若无睹,古井无波。
说来也怪, 那修士分明长了副极好的容貌,可没入人群中时,愣是会被忽略过去。
虽说神态疏离, 但并不令人觉得轻蔑或者不敬,而是合该这般。谁也不认识的籍籍无名之辈,与成玄站在一处时竟不落下乘, 难分伯仲。
——明涞清云宗,云仪问剑谷,老生常谈的两尊庞然大物。
还未开打, 便针锋相对,风云暗涌。
处于正中的成玄好似感觉不到紧绷的氛围,侧过头,朝人笑了笑:“在下成玄,敢问道友名姓?”
“谢清规。”
不咸不淡的嗓音,如外表一样,带着微微的凉意。
主动招呼,得到的回馈却很浅薄,以成玄的身份而言,这种情况实在罕见。
然而他笑容不减,客气地回道:“原是清规道友,此局还请多指教。”便不再说什么。
既没有因冷遇置气,也不过多纠缠,尽显天下第一宗大师兄的风范。
谢征定定地望着他,略一颔首。
识海中,011正吱哇乱叫地打着空气拳:【呸!伪君子!装什么装,谁要多指教你!】
被那双漆黑眼眸框住,不知为何,成玄忽而有几分悚然。
这股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对面之人很快垂下眼睫,只露出眼睑上的那点小痣,瞧上去颇为无害,方才一瞬展露的危险就像是他的错觉。
危险?一介刚筑基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
成玄摇摇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事实上,他根本没将这局比试放在眼里。
对手里没有蔚明光,在他看来,魁首已是囊中之物,根本无需留心。
奉器人依序戴好木枷,这回,方且问没有急着开启秘境,故意清咳一声,引得八方注目后,笑道:“还请各位看一眼手上的木枷。”
谢征依言抬起左手,白皙腕上,棕黑色的木枷严丝合缝。乍看之下,似乎并无异样。
可倘若凝神细观,不难发现,在靠近皮肤的那一底侧,纹刻着一个小巧的图案。
盘旋的修长身躯,五爪长尾,是一条龙。
“第三局试器之比,与之前有些不同,乃聚众相争。”方且问悠悠地背过手,“木枷上图案相同之人,算作一队,需齐心协力赢得胜利。”
说着,方且问朝左侧展袖,摊平掌心:“拿到‘人’的,至此列。”
随着话音,火行灵力流窜,环绕为一名打坐的道袍修士模样。
眼尖地看到袍角上绣着一朵莲花,谢征蹙了下眉。
……清云宗?
他望向满脸随意的方且问,眸光稍沉,心中不免疑问。
就算方家与清云宗来往密切,一个用作区分的图案,有必要雕得这样仔细?
一干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奉器人中,成玄首先走出,接着,还有四人随他一同,又是困惑、又是暗喜地站到方且问所指之地。
“拿到‘龙’的,至此列。”
这回组成的图案与谢征木枷上的一样,果真是一条龙。
他默默走过去,这边也是五人,和成玄哪一列正巧相对。
“拿到‘婴’的,至此列。”灵流又变换出一个襁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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