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方前辈在此?”管事收敛了笑容,肃穆道,“在下为人谋事,行事全凭规矩,不知哪里惹怒了前辈。”
四下俱静,一道携着凉意的嗓音轻轻飘来。
“小辈之事,就随他们去吧。插手管教,未免不妥。”
话里的偏袒之意毫不掩饰。
管事皱眉,“这……”
“元和长老!”大高个闻言,面上一喜。
相对的,行天盟一众沉下脸,知道此行不妙。
“既然如此。”领头女子当机立断,忍气吞声地低下头,“是我等冒犯,这就退去。”
“慢着。”
声音不咸不淡道,“谁准你们走了?”
“前辈一定要这般以大欺小?”
“以大欺小?”元和长老冷笑,“对诋毁我宗之辈,就是以大欺小,尔等又待如何?”
瞧着对面灰败的脸色,大高个哈哈大笑,解气道:“长老明鉴!”
说着,他狠狠瞪向周围——这群看他笑话的家伙,一个都别想落得好处!
岑起触及那道视线,不禁皱眉,暗暗和金羽交换了一个眼神。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喝口凉水也塞牙。
他在心底骂了一句,瞥向周边神色变换的修士,又看往门口,思索着脱身之法。
天光熹微,尚且有些昏暗。
昏暗之中,有一道人影在门前站定,将本就漏不进多少的光亮遮去大半。
“……长老?”
威压之下,无人说得了话,唯余沉闷的呼吸声。
于是,那声轻淡的嗓音愈发明晰。
“我怎不知,方才化神的老家伙,竟也当得上长老。”
“清云宗……已没落至此了?”
“你是什么人!”大高个惊疑地瞪过去。
来人不疾不徐地走进酒斋。
身形当是位男子,黑袍裹覆,面貌不清。唯见极长乌发随着动作流泻下肩头,几乎曳地。
一名男子留着如此之长的头发,还不束起,本该显得拖沓,放在他身上,却愈发出尘。
见状,大高个皱眉,颇为不屑地说:“藏头露尾之辈,还不快报上名来?”
“……凭你?”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眼,一下激怒了大高个,他握紧长枪,有如鹰隼般瞪去,寻找着出手的破绽。
而那黑衣人并未给予这一破绽。
他仅抬手,举止间满是生涩,好似与世隔绝许久,轻飘飘朝对面一点。
刹那,藏身幕后的元和长老暗道一声“不好”,赶忙现出身形,拦在大高个身前,企图挡下这一击。
他自恃有化神修为,那看不出深浅的家伙声音听上去十分年轻,应当不足为虑。可甫一迎面,便知远非如此。
大高个只见眼前一花,元和身躯颤颤,猛地退后几步,跌到他身上。
“长老?!”
他有些傻眼地伸手扶住,元和脸色惨淡,吐出一口血来,惊恐地看着那黑衣人,咳嗽道:“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阁下……还望恕罪!”
“既知冒犯。”
黑衣人语气仍是淡淡,幽井般无波无澜,“赔偿,尔后,走。”
两人不敢造次,连忙照做,悻悻离开酒斋。
峰回路转,行天盟几人呆滞半晌,领头女子首个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抱拳道:“多谢前辈!”
黑衣人瞥了她一眼:“不必,顺便而已。”
又朝向管事:“于此歇息,可有空房?”
“有有有!”管事笑道,“前辈随手而为,却是帮了大忙,楼上尚有雅间,此回灵石全免,还望合心!”
说罢,他领着人往楼上走去。
半途之中,旁观的岑起觉得面上似乎被一道视线拂过,连忙眼观鼻鼻观心,捏了把汗。
直至人影消失,酒斋方才炸锅似的沸腾起来。
“师兄,那是哪位前辈?这得为合体期的大能了吧?”闲言碎语里,少年也不由好奇,“是哪个大宗门过来的长老吗?”
“那位前辈既然不露形貌,想必并不愿被看出身份,莫要追究。”
岑起摇头,“先前也说过,此回的秘境碎片是最后一块,对幽冥石有想法者多得是,谁来都有可能,这不过一个开头罢了。”
“开头……”
少年顿时目露忧色,“那我们进去,会不会太不自量力?”
“我们又不掺和那些大事,底下捡个漏罢了。”
一面应付着师弟喋喋不休的疑问,岑起一面走神地想,总觉得,方才那位前辈的声音有些耳熟……
是在哪里听过?
可他一介小宗门出头的修士,怎会认得那样修为高深的前辈?
……不,也未必是前辈。
传闻中,上一届宗门大比上取胜之人中的数位,已在短短十年里接连突破合体。分明为同辈,却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鸿沟之距,唯余仰望。
思及此,他顿了顿,忽而想到一个人。
……倘若,那人没有死,想必如今也应有这般修为了。他尚能对外吹嘘一番,自己曾与合体修士并肩作战过。
这么一想,鬼使神差地,岑起忽然觉得那道声音……当真有些相像。
他按住眉心,正欲将这个离谱的想法撇去,却对上金羽犹疑看来的眼睛。
两人相视着沉默片刻,岑起不可置信地先开口道:“金道友,你觉不觉得……”
“二位。”
就在他正要说出来时,耳边陡然传来那道清淡嗓音,“烦请移步一叙。”
“……”
岑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乎乎地走上楼的。
行至雅间,扣开门扉,对面,黑衣人已除去兜帽,长发逶迤一地,流泻如乌水。
听闻响动,他抬起脸,朝此望来。
眉深目秀,清隽淡静。
是见过一回,就绝不会忘怀的相貌。
饶是心有准备,真正瞧见时,岑起和金羽仍不由瞳孔骤缩,瞠目结舌。
“——真的是你?”
“谢清规……你没有死?”
214 梦中 犹恐相逢是梦中。
话音脱口而出, 回过神来,金羽才意识到不妥。
死没死……人都在眼前坐着,还用得着置喙吗?
她连忙低首道:“我失言了, 抱歉。”
“无妨。”
谢征往对面比了个手势,“二位请。此回相邀有些唐突, 还望莫要介怀。”
他神态自若,如从前一般冷淡,却并非因差距而生出的疏远。
这副模样令金羽不免回想起十数年前的那一战, 虽情分不多,却到底曾并肩过。一时间心底升起许多感慨,放松不少。
两人整顿好神色入座,金羽素来不爱弯弯绕绕,直率问道:“不知谢道友是为何事?”
“……敢问,”谢征稍一犹豫,垂下眼睫, 遮去眸中异样的情绪,“今夕何年?”
“何年?”
岑起蹙眉, 不一会儿醒悟过来,“若你所问是距当初兽谷变故几时,有十载耳。”
“十载么……”
意味不明地轻声念着, 谢征抿唇失神片刻,才出声道:
“不瞒两位,兽谷秘境一役,我另有奇遇, 堪堪捡回一条命。先前一直意识混沌,近来方才苏醒,对外界动荡一窍不通, 恐贸然惹出祸端,故而相问。”
“两位与我有旧,是可信之人,恳请一叙。”
岑起与金羽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数。
后者直咧咧道:“我猜也是。谢道友,托你一声故旧,我就直接点说吧,大宗门的那些事,我们根本没想掺和,也掺和不起,你想知道什么,定知无不言。从这扇门出去,就当今日不曾见过面,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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