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天下,我等先行一步耳。
好友叶因留笔。
148 火种(七) 柳长英,柳天歌。……
不同于表面瞧上去的温柔模样, 叶因在信中的口吻要活泼跳脱许多。
成百上千封的信笺里,大多是在谈论些鸡毛蒜皮的八卦、分享有趣的见闻,亦或抱怨不快, 与寻常的友人倾诉没什么两样。
落款有时相隔数月, 有时一日能写好几回。
叶因作为小吉女度过的那段时光,就这么一封接连一封,随信慢慢淌过。
而她笔下环绕在身边的“老熟人们”,也逐渐由一个个模糊的面貌充盈了血肉,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不着调的明英、直脾气的陆时雪、痴情而心思剔透的穆逢之、高傲到叫人咬牙切齿的无琊子……
令人于几百年后,也能通过字里行间,一窥当年那群天才修士的意气风发、感情甚笃。
衬得最后风雨欲来的那几封信更为触目惊心。
尚且年幼的裴君灵看完,不禁攥紧手指, 感到一阵压抑。
她忍不住问清重:“前宫主他们,究竟要去做什么?和那个夺天盟有关?他们……”
他们活着回来了吗?
这句话她没能问出口, 眼前的灵台已无声地告知了她答案。
“……姐姐走后,没能回来。”
“行天盟一夜之间近乎全灭。曾经的仙境七杰, 皆数死在那一晚。”
清重极轻地说着,“过了一段时日, 夺天盟不知为何,也跟着销声匿迹。后来清云宗率领道门,将乱象尽数推到妖族头上, 掀起数十年人妖混战, 死伤无数……这些, 便逐渐无人再提及。”
想到, 也不过扼腕一句英年早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谁都不知晓他们是因何而死,被谁所杀, 追究不得,就这样草草落幕。
然而,一切平息后的第二年春,养心宫却收到了叶因早早安排好的两封信、以及七卷画轴。
“其中一封,便是你方才所看,留给那位天歌姑娘的信。另一封,则是寄给她死后,新一任养心宫宫主的,已经烧毁了。”
上边只交代了明英最后一次开坛做法,废了半条命窥得的天机。
——此去九死无生,唯愿为这天地,博得一线生路。
分神作引,倘若陨落,神魂亦可归来,将半数修为投入卷中。
此间事未了,且以此画,静候后来摘花之人,助其一臂之力。
望能拨乱反正,救苍生水火之中。
寥寥数言,却似一根长针,深深扎在裴君灵心间,再也无法忘怀。
清重受到约束,许多东西还无法与她言明。
但裴君灵既然有心,又怎会看不出端倪?
天道有缺,无数道统濒临失传,灵根不好、缺乏资源,便永无出头之日。
界水上的心魔浊气一日浓稠过一日,鬼气森森,仿佛择人而噬的一口深渊。
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
裴君灵不敢深想。
这世上,有人狼子野心、欲壑难填,为一己私欲,无所不用其极;却也有人为道舍身,甘心赴死、或是寂然百年,任由奚落。
前有行天盟,后有养心宫。
而再往后呢?
是否可从如今的修真界中寻到合适的传承者,就连清重也没有把握。
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等。
一等,便等到了今日。
望着眼前神情各异的六名修士,以及他们额心的花印,裴君灵强压下澎湃心潮,从头一一道来,清灵嗓音不知不觉已十分沙哑。
饶是问剑谷等人早就清楚一些内情,此刻听闻来龙去脉,仍旧不免心绪浮动、肃然起敬,更别说刚刚得知的陈不追了。
而傅偏楼——他知晓的东西更多,想的也更多。
在裴君灵口中,夺天盟一朝销声匿迹,还不知是不是又一桩阴谋;可应常六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夺天盟已然覆灭了。
就算是百年前的修士,也未免太过清楚……身份便愈发耐人寻味起来。
另外,还有一点令傅偏楼万分在意。
叶因寄信的那位,名为“天歌”的女子……
据裴君灵透露出的消息,她是方陲的弟子,被关在清云峰上不得下山。
方陲何许人也?
方家不世出的天才,被关在地牢里的罪人疯子,曾一度叛出家门加入清云宗和夺天盟,最终铸出仙器的修士。
同时,他也是道门第一人,柳长英的师尊。
柳长英是传说中的无垢道体。
——那名女子有何特殊之处,叫方陲不肯放她离开?
柳长英是难得一遇的天灵根。
——那名女子有位能被叶因喊作天才的哥哥。
叶因常年托“白大哥”带信前去清云宗。
——他原为白龙与无垢道体所诞下的半妖,父亲是白承修,母亲则不明。
虽说无垢道体素来一脉单传,但,倘若是双生子呢?
倘若柳长英,还有一位同胞妹妹,唤作柳天歌……?
那么,这人在当年的事情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如今,又在何方?
越往下想,越觉得不妙。傅偏楼咬紧下唇,止住面上流露出的异样。
他自认掩饰得很好,可不过片刻,身侧之人便垂眸望来。
沉静黑眸中映出他的倒影,一错不错,无声地关切着。
傅偏楼忍不住伸手拽住近在咫尺的衣袖,心中略略安定,又微妙地有些古怪。
好似自己趁人之危,借机轻薄了对方一般。
他暗暗想,也不知谢征何时能恢复正常……
恢复之后,又会对先前的误会有什么看法?
压抑许久的情思浮动,如丝萝蜿蜒缠绕,又忐忑又期许。
只可惜眼下实在不合时宜,傅偏楼也仅一念飘过,将注意放回到裴君灵身上。
小吉女走到第一卷画下,仰脸凝望叶因低眉奉茶的模样。
“《摘花礼道》总卷,为传承之卷,唯有七人皆摘得花印,打入画中,才能真正展开。”
她转过来,目中划过一道坚定之色,笑了笑:“诸位,时不等人,该走了。”
说着,将从额心取出的木槿花轻轻一抛,花瓣融入画中,洇开颜色,显得画中之人如若生时。
剩余之人纷纷照做。
随着最后一朵月见也添置进去,刹那间,华光大盛。
本就极长的庞大画卷朝四面八方延展开来,仿佛要铺满整片天地。
头晕目眩、天摇地晃,再睁开眼时,所见不再是白茫茫的一成不变的雾气。
而是一片夜色,一方庭院,和一个人。
在看清那人面貌的瞬间,所有人都朝傅偏楼投去了目光。
原因无他——除去神态气质上的差异,二人生得简直一模一样。
傅偏楼动了动嘴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一道懒洋洋的男子声音。
仿佛嘲讽,又仿佛随口一叹,非常遭人恨。
“白承修,我真想不通。柳长英那没人性的家伙,你当年怎么就看上他了?”
傅偏楼:“?”
你再说一遍,谁看上谁?!
149 火种(八) 昔日旧事,画中残景。……
白承修和柳长英, 这两个名字光是放在一起就足够叫人咬牙切齿了。
整个道门谁人不知,当初,正是柳长英率领清云宗, 于兽谷取了“孽龙”性命?
——可他方才听见了什么?
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傅偏楼还以为是耳朵出问题了。
他豁然转头, 望见一道倚在凉亭横栏边的身影。
脸色苍白的青年浑身似没几两骨头,坐没坐样, 半瘫在长椅上,看着像个行将就木的病痨鬼。
只是身体再虚弱,也不妨碍他眉眼间的散漫不羁与吊儿郎当。
陈不追见了,下意识呼道:“明英前辈?”
尽管瘦削许多,但那容貌那姿态, 不是画里把酒示人的明英真人又是谁?
然而, 对陈不追的声音置若罔闻, 明英定定看向不远处的白承修, 仿佛横挡在眼前的一行人是透明的虚影, 眼珠转都不曾转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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