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拜师学艺,求仙问道,他们这样说。
和儿时魔在耳边念叨的无数次一模一样。
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会学些什么?傅偏楼对此一点概念都没有。
谢征也打算带他到清云宗去吗?
正出神间,傅偏楼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一间青瓦房后的角落,目光顿时凝滞。
——所见之处,几个孩子一边欢笑,一边对地上蜷缩着的灰扑扑小团子拳打脚踢。
有人拿起石块随意地砸过去,竟不小心磕破了对方的脑袋,鲜红的血和着灰尘潺潺涌出,吓得他们傻了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诿几把,似乎怕被大人发现追责,一哄而散。
小团子伏在地面,捂住脑袋挣扎地往前爬了几步,便再没力气,趴下不动了。
倘若没有谁发现,一条性命很可能就会这样轻飘飘地消逝——
傅偏楼捏紧拳头,豁然从青石上站了起来。
第16章 冷暖
小土坡距离事发地并不算远,只是不从高处远眺,面对几乎家家户户都一样的房子,有种走入迷宫的混乱感。
好在傅偏楼下来时留了个心眼,注意到那块偏僻的角落旁有株老桂树,树旁还堆着干草垛。
他寻着这两样醒目的标记,很快就找到了人。
远看灰扑扑的小团子,近看也同样灰扑扑的小小一只。
不合身的旧麻衣破了好些个洞,鞋子也是用稻草捆着破布条做的,半点不防硌。一眼扫去,半露的足底满是泥泞和血痂,还有没养好的冻疮,惨不忍睹。
头发一绺一绺地打着结,伤口在右耳上方一点,还在慢慢淌血。
傅偏楼蹲下身把人翻过来,拿袖口粗粗擦拭掉鲜血和灰土,扯过一把干草捂在上边止血。他伸手向怀里,掏出谢征之前给他的药瓶。
伤药这种东西,不用想都知道价格昂贵。
他望着手心里的小瓶子略一犹豫,要用吗?用在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身上?
谢征把这个给他,大抵是看出他的腿上有伤又不想说,那个人总在这种细微的地方有奇怪的体贴。
傅偏楼趁他在前堂时自己躲在房里抹过,清凉凉的,涂上去后疼痛都消减不少。只是所剩不多了。
他本打算不再使用,好好收着,等关键时刻救急的。
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吧,傅偏楼想,虽然出血不少,但伤口比想象中小很多,已经逐渐止住了,大概率没什么事儿。
涂药只是让伤好得更快一点而已,只要人活着,慢慢养总会好的。
傅偏楼心中纠结,下手却半点不含糊。等血止得差不多时立刻抹上药膏,再用手边长长的草叶绑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突然回神般地懊恼起来。
他又不认得这人,干嘛那么浪费连自己都不舍得用的东西啊?
但用都用了,后悔也无济于事。
傅偏楼望着对方惨白的脸色,心道,赶紧醒过来,不然真对不起我的药。
许是内心的话被听了去,没过多久,他便听到一句微弱呻.吟。
“呃……”灰头土面的小团子半睁开眼,目光涣散地落在傅偏楼脸上。
傅偏楼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见他的眼珠子跟着左右滚动,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
这家伙该不会被砸傻了吧?
傅偏楼扫了眼周围,见四下无人,努力清清嗓子,问:“喂,你怎么样?能起来吗?”
他还不适应用变声期的声音说话,像魔还绕在身边似的,却从自己嘴里发出,感觉别扭极了。
他觉得别扭,出口的音调在别人听来则细若蚊吟,又轻又咬字模糊。至少小团子没听懂,懵懂地盯着他看。
难道真傻了?
算了,与他无关。人没死就行。
傅偏楼眉头一蹙:“你在这别乱动,血刚止住,我去找大人来照顾你,听懂没有?”
正值春日,农忙的人很多,他从小土坡上下来时就瞧见另一边有片田埂,去问问说不定还能找着这家伙的亲人。
穿这么破,可见家里穷得发指,特征很明显。
他又打量了遍神色茫然的小团子,看上去比他还小,约莫十来岁,快瘦脱了相。
脸上的特征也很明显,右眼眼角有块浓墨似的乌痣,令傅偏楼不由自主地想起谢征。
谢征的右眼也点了一点,不过是在眼皮上,比小团子的要小不少,不很明显。
但他惯爱略垂着眼看人,显得有些冷淡的同时,也会让那点小痣闯入眼帘,像擦不去的墨渍般惹人心烦。
傅偏楼摇摇头,甩开莫名其妙的联想,拍拍衣裤准备起身。
“啊……啊呃啊……!”见他要走,小团子慌了,虚弱地揪住他的袖口。
力道太轻,傅偏楼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挣开了。
“你……”傅偏楼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神情微妙,“不会说话吗?”
“呃呃!”小团子眨眨眼睛,仿佛在给予肯定。
他冲傅偏楼无意义地啊啊一通,脏兮兮且瘦巴巴的小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不知怎的,他安静微笑的样子,令傅偏楼心底揪了一下,不禁想起先前在小土坡上看到的,他被一群小孩子围起来踢打嘲笑的画面。
小团子轻车熟路地在地上缩成一团,双手尽可能地护住脑袋——只是一眼,傅偏楼就明白他肯定挨惯了欺负。
被爹娘从小打到大,怎样才能在拳脚中保全自己、减轻疼痛,傅偏楼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大概就是感同身受的恻隐,才让他不假思索跑过来救人吧。
傅偏楼弯下腰,摸了摸小团子的头,扶着人坐起来,靠在墙边。
他有点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可怜这个小家伙,还是在可怜从前的自己?
“放心,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他犹豫片刻,将药瓶塞进小团子虚握的手里,说道,“这个给你,很贵的,你可要拿好。我用它和你保证,一会儿就回来。”
小团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呀呀”叫了两声,用安心的眼神凝视过来。
心里浮现出说不清的奇怪感觉,沉甸甸的,却又有点高兴。
傅偏楼扯开唇角,难得地回以笑颜。
*
大人并不难叫,听说这边有个脑袋受伤的小孩,就有男人放下手中的活跟了过来。
路上听完傅偏楼对小团子的描述,男人面色古怪,半晌才摇头道:
“是他啊。算了,先带到我家去吧,我婆娘昨晚熬的汤没喝完,刚巧给他补补身体。”
“他家没人吗?”傅偏楼问。
“他是孤儿,没爹没娘,也没家。”男人叹了口气,和傅偏楼说明了小团子的情况。
小团子姓李名草,今年十一,两年前还爹娘俱在。
他爹李大头是永安镇有名的波皮无赖,成天喝酒,兴头或是脾气上来,就按住妻儿一顿打。
有次酒后没控制得住力道,生生把妻子打残了。
他不干活,妻子也没法干,孩子还小靠不住,李大头一合计,就拿着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去和人家赌钱。
赌来赌去,赢得少,输得多,把房子和老婆全输掉了。
在他把李草也输出去之前,他的妻子实在无法忍耐,找借口把李草支出门去,趁李爹醉酒一榔头把人砸死,自己也紧跟着上了吊。
那天李草回到家,入目就是爹娘两具冰冷的尸体。本来很聪敏的孩子给吓懵了,哭得厥了过去,高烧不醒。
等邻家发现不对前去查看时已经晚了,把人救回来后,他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说不出话,脑袋也有点问题,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无论跟他说什么都只会乐呵呵地傻笑。
“他家的房子被债主拿走了,只能在外边流浪。我们偶尔看不过去,会给他些吃的,也是真可怜。”男人道,“有些小孩不懂事,看他傻就拿他取乐……说过几次,太皮了根本管不住,没想到这回差点出事。”
“……”
傅偏楼踢开脚边的石子,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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