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摊开掌心,那里刺目的血迹逐渐化作点点银光消散。被剑气所伤的骨脉中依旧流转着痛楚,天魔之力却也在将其修补,正如他曾经在渊山中经历过的那样。
长明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到放心,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谢真放任自己在这怀抱中流连了一会,才道:“好啦,该去作个了结了。”
天光与云海尽数消散,先前那些光明也不能说就是虚假,只不过当星仪处于上风时,他能让这里布满精心装点的景观,等到了谢真手里,就只剩下天魔内侧本来的面貌了。
缀满星空的深井徐徐转动,天幕上则是那道凛然的剑影,熠熠银辉如此耀眼,却没有夺去繁星的光芒。
谢真望着这寂静的景象,心中仍觉得有几分不真实。他已经取得了天魔的掌控,除去了此行最大的阻碍,接下来就是要去往天魔深处,把这个身负磅礴灵气与数不尽的神魂痕迹,不断散布混沌的造物停下来,即使这意味着要将这旷古绝今的作品毁灭。
最后一步,也无疑是最困难、最不可捉摸的一步。前方要面对的仍是未知,他所能依托的,唯有这坚决之心。
“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没有什么堂堂正正可言。”长明难掩焦躁道。
他们与星仪一场大战,如今看来结果也很明显,虽然对方的两个化身与绝大部分权柄都被击溃,但还有一点余力遁去了被天魔重重隐藏的深处。
谢真反正从来没指望过什么公平对决,要是有机会却不留后路,那就不会是星仪了。他也深知长明的忧虑,毕竟接下来他必须独自前往。
“长明。”他认真道,“我在渊山中见到过天魔深处的景象,那片混沌之海,或许近似无穷无尽,让人迷失,但你还在这里,我就一定能找到归来的路。”
长明看着他,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剑影在天顶放出辉光,一道朦胧的间隙在它的锋刃侧面缓缓展开,如光照下的暗影,比夜幕更为幽深。谢真纵剑从中一穿而过,投入天魔为他开启的门扉。
登上穹顶时本在上升,没入那涌动的混沌后,又仿佛向着深水中下沉。黑暗中浮动着晶莹云雾,双眼难以辨别这究竟是明亮还是昏暗,上下左右亦不可知,在这异于常理的地方,一切知觉都徘徊不定。
谢真此时已察觉不到自身,就连手边的海山也好像不复存在。一片虚无之中,他持定心神,静观那一缕清楚分明的念头。
纤长的银光渐渐从他面前浮现,引他前往混沌的中央。当谢真将飘摇不定的神魂彻底稳固下来后,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段台阶下。
他抬头看去,周围依旧是云雾缥缈。天魔的最深处,这玄妙莫测的造物的中枢,就只是这样简单的几级台阶,一座染着些青痕的石台。
谢真拾阶而上,径直走到石台正中。这里立着一块缺角的残碑,此外别无他物,碑上原先大概铭刻着什么,现下也被磨蚀殆尽,再也看不出字迹。
他在残碑前停步,看着它的形状,缺损的轮廓,漆黑质地上一道道横过的暗金刻痕。只从外表看去,它既不像瑶山的剑碑,也不像王庭禁地中那块石碑,却又仿佛同时带有二者的一丝意蕴。
随着他的注视,闪烁着银光的剑影渐渐从上面显现,连同这块碑石也像在水中洗过,一点点变得透亮。谢真能感到他正在深入天魔的核心,逐步将这一团乱麻的中枢纳入掌控,虽然他所能感受到的大多仍旧是混沌。在这聚精会神的时刻,他也保留着一缕警醒,提防着那不知会从什么地方出现的阴魂不散的星仪。
许久,一声清越鸣动中,银白剑影从残碑上跃出,静静横悬在他面前。
对着这象征天魔权柄的剑影,谢真凝视片刻,伸手一握。如同蒙尘的名剑终于等到了与之相称的主人,剑影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银辉,柔和的光亮向四方流去,令这迷雾之中升起了一轮明月。
他竭尽全力去承载这磅礴浩瀚的意念,也发觉先前的预料还是有所偏差。此时他感受到的并非是天魔对残缺现状的遗憾,又或是对升华的渴望,反而只有千钧重负。
再不会有比这更沉重的负担了。那数不清的神魂,曾用来推动这座造物趋向完美和永恒的神魂,它们如尘埃般来去,却留下了无法拂拭的痕迹。天魔的混沌几乎就是被这不断累积的伤痕所塑造而出,那些溶于雾中的记忆,从云间飘落的泪水,堆积为一片洁白的怨恨,滚滚流逝的情意,全数失去了原本的面貌,化作那庞大模糊形体的一部分。
那时谢真听到星仪述说夙愿,他不会觉得动容,也不认为对方这建立在无数牺牲之上的冒险有什么伟大可言。但此刻,他真切地感到了天魔那股虚无意念中的惶惑,就好像它曾经一路上依靠本能掠夺灵气,壮大自身,不愿消亡,也只是为了这样一个问题而已。
要往何处去?承载了这一切爱恨悲愁,万般心绪,无穷无尽的沉重,却依然空无的“我”,如何能找到归向?
在这全副心神都被占据的时刻,他忽有所感,抬眼看去,星仪那残缺的面孔正在前方,隔着碑石与他遥遥相对。
谢真多少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这人永远都很会挑时候。此刻他正被天魔的意念紧紧缠绕,难分难解,几乎没什么余暇去应付对方。但也正因如此,身处于那潮水般的混沌中,对方同样也难以越过这无形的壁垒。
“你能走到这一步,我心甚慰。”
星仪平铺直叙地说,“仙门六派岁月已远,数百年后,剑修中又一次有了这样的旷世之才。从瑶山而始,至你如今,不得不说是天命已定。”
谢真并不想听他发表感言,他尝试着调动天魔之力将他驱除出去,却发觉对方并不在这股混沌之外,甚至不在任何地方。
他此刻看到的这个星仪,是从他承载着天魔的神魂深处投出的照影。
位于混沌中央的剑影之中,隐约显现出蚀日的轮廓,如同一滴墨迹在水中渐渐扩散。星仪伸手抚在残碑上,对他道:“你是瑶山的弟子,镇魔的经历还不足以让你明白吗?瑶山纹印的反噬仅仅是外在的约束,那真正的烙印,你永远也无法抹去。”
自从星仪展露了他的真正面貌以来,每次谢真和他打交道的时候,都未见他刻意强调自己门派祖师的身份,虽说就算他非要摆什么老祖宗的谱,谢真也不会吃他那一套就是了。无论如何,星仪曾经在卸任后抹去了自身的痕迹,独自远走,霜天之后瑶山历代的种种牺牲,严格来说也并不是直接与他有关,以至于他看起来确实像是早已放下了这个他一手建立的门派。
直到此时,在这最后的时刻,星仪——瑶山建派祖师,剑修观澜,终于翻开了这道隐藏最久的预谋。
“移神换念、操纵人心的手段,终究落于下乘。我留下的剑法在瑶山代代相传,又有什么影响能比这更加深远?”
星仪注视着那道越加清晰的蚀日:“你或许要说,剑法就只是剑法而已,既不会左右你的想法,也不会决定你将成为怎样的人。但是,看看这神魂的图景,你身为剑修的一生自瑶山而启,我的剑法也与你如影随形。在这照见一切的真灵中,你要如何摆脱我的痕迹,瑶山的谢玄华?”
第285章 补天裂(六)
混沌之海一时汹涌,一时平息,如今正是波澜不兴的时刻。风停浪止,剑影的银辉穿过云雾,如月光般倾洒在海面,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凝固为皎洁的宁静。
蚀日逐渐显现的轮廓与剑影重叠,从背后隐约透出那一环暗金的光芒。两者各居于昼夜一端,分庭抗礼的时候,看起来似乎势不两立,但此时当它从剑影深处涌现,彼此又仿佛难解难分,就像它始终都是月面后的一道幽影。
天魔浩瀚的神念仍旧在激荡流动,谢真沉心静气,审视着那已经分外鲜明的蚀日印记。他自身的意志并不受其干涉,然而就如星仪所说,当他承载天魔时,对方的影响也借由这不可分离的连结,侵染到了他所持的权柄之中。
这就是真灵的照见,是无可辩驳的牵连。他们能借助真灵之间的冲突,在大战中谋取胜机,星仪当然也能利用真灵的特质,伏线千里,埋下一手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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