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真望着他,翟歆戏谑道:“怎么,怕了?”
谢真:“比星仪的幻术看着还顺眼点。”
翟歆登时大笑起来。他指着血池中的青石床,示意谢真过去,一边道:“我在外头受了伤,或是这副身体哪里不对劲,都得忍着,等回来找星仪治。就在这间屋子里,有伤他给治,有坏了的地方他给缝缝补补,甚至留个疤他都能给顺手去了,真他妈的……”
他的语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好像心怀怨恨,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谢真跃过池水,在青石床上盘膝坐下。翟歆喃喃地说:“我在这待得比在自己家还长,看着星仪那张脸,比我亲爹的脸都熟悉。”
眼看他神色恍惚,谢真不得不打断他的回忆:“然后,这个血池要怎样启动?”
“然后?”翟歆回过神来,皱眉道:“你躺平。”
谢真依言躺下,还是无事发生。
翟歆:“完蛋,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我都是躺下等星仪动手的。”
谢真:“……”
他知道翟歆虽有着驭使禁军作战的经历,对心魂的掌控依然不及修士中精通此道中人,无法如臂使指,只能去找心境中他认为能够疗伤的地方。
就是没想到,这个地方是星仪的地下黑医馆,而且翟歆自己都搞不清楚血池怎么用……
看翟歆指望不上,他干脆侧过身,探手向下,伸进池水中。
甫一相触,他立即发觉,这当中与其说是血或泥,不如说是有若实质的灵气。平静的池水被他一碰,陡然翻腾起来,把翟歆也吓了一跳。
谢真不禁屏息凝神,被星仪刺穿的伤处,原本像个碗底的破洞一样向外渗漏,此时却忽然凝固不动。
几乎出自本能,他在心神中稍稍一推,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口刹那张开,贪婪而渴求地吞噬起了这些触手可及的灵气。
翟歆在一旁,只看到谢真将手探入血池,接着一阵缭绕的红雾从池中腾起,将他笼罩其中。
“喂,花妖,”他皱眉道,“你没事吧?”
对方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透过云雾,他双目微阖,看着像是已经沉浸在修行之中。血池中的泥浆一丝丝变淡,而他的衣衫中已不再渗血,面色也似乎不那么苍白了。
“……不愧是妖族,这邪门东西还真是天生就会。”
翟歆自言自语道,“我该不会是救了一个魔头吧……算了,我管他呢。”
灵气凝成的小鸟在空中飞旋一圈,落在青石床上,眷恋地靠在主人的手边。它身上闪烁着微弱火光,收拢翅膀时,看着就好似一个圆滚滚的毛球。
翟歆最后望了一眼血池,将头盔随手抛在地上,转身出门。踏过漆黑一片的石阶,穿过书房,刚从被撞破那面墙钻出来,他就发现庭院里空空如也,黑马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莫名其妙地四处一看,也没见到踪影,于是以手就口,用力一吹,打了个唿哨。
不知何时起,雨已经无声无息地小了。遮天蔽日的浓云也渐渐散开,夕阳斜照,从屋檐滴落的水幕犹如珠帘,帘外便是那如绡如纱,如烟如霞的雨雾。
一道雪白的疾影倏忽穿过细雨,蹄声清脆地踏过石板,停在他面前。
与那匹高大健壮,叫人怀疑是不是混了什么妖兽血统的黑马相比,眼前的白马简直像是个文弱秀才。不过,它肯定不觉得自己不够威猛,看那干干净净,一丝杂色也无的毛皮,定是有人勤加打理;朱红的缰辔,精工细作的鞍鞯,全都那样光洁如新。
翟歆一时怔住,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脚步却难免迟疑。他抬手想要摸摸这匹小白马,忽地发觉手臂上盖着的不再是那漆黑的铁片,而是银光熠熠的轻甲,一枚用黄玉嵌出桂花的护腕,正扣在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上。
这双太过陌生的手,尽管有一丝颤抖,还是轻轻落上了白马的背脊。
他抚摸着曾经的坐骑,低声说:“我走以后,你怎么样了?”
说不定没多久就被送走,又或许关在家里,等着他兴许哪天会回来。他倒希望它能被送得远远的,送到能让它自由自在的地方去。将性命交托给星仪之后,他很少再去回想当年旧事,这一度令他爱逾珍宝的马儿,也早就被他抛在脑后。
若是想起它,就总不免想起那再也没有回去过的府邸,想起院中枝叶如盖的桂树,亭中摆棋的老父,回廊里蹒跚学步的小妹。他们看着这匹小白马的时候,是否也会想起他这个音讯全无的不孝之人?
白马浑然不知他心事,自然也不会答他。它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矜持的神气,似乎在催促主人少说废话,赶紧上来。
就如当年一般,翟歆纵身上马,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要是有下辈子,望你有个好归宿,可别再找个天底下最没良心的主人了。”
白马一声轻嘶,朝着墙外飞身一跃,在湿漉漉的石板地上奔行而去。
雨雾朦胧,街上空无一人,它却好像还记得当年的规矩,不紧不慢地缓步小跑着,仿佛周围依旧是那熙熙攘攘的坊市,背上的小主人,也还是那走马观花的少年。
马蹄声中,翟歆只觉周身久违地轻盈,好似要乘风而去。即使在梦中,他也终于回到了琼城,仍能在天光之下,打马走过这条长长的老街。
但在见到前方的思仙楼,以及道中央静立的人时,他猛地一勒缰绳,方才片刻的恍惚登时消散。那人转过身,稍稍仰头看着他,并不在意骑在马上的翟歆是如何居高临下。
“我就知道会在这里见到你,阿歆。”他从容道,“心境中的因缘际会,要比俗世中更讲道理。”
寂静无声的街道上,一人银甲红缨,一人白衣负剑,默然相对。渐渐散开的雾气间,一旁的高楼上酒旗飘飘,“思仙”二字隐约可见。
翟歆抬头看看酒旗,嗤道:“怎么,还记得这地方呢?”
“那时太子殿下邀你至此,为我引见,真如昨日一般。”星仪微笑道,“你也容颜未改,教人十分怀念。”
翟歆诚恳地说:“这件事我一直弄不懂,你到底是怎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缺德的话来着?”
“你想必误会了,凡世之躯,红颜白骨并无差别,我也无意冒犯。”
星仪耐心道,“但,在你心境中,能见到少时的模样,足可说你的心魂之中,仍有未曾蒙尘的一角。”
他负手而立,并没有要拔剑的意思,好像也不在意翟歆这明显的拖延之举。长街的两头,屋宇又缓缓推挤过来,封住了前后的道路,他也只作不见。
“又来了,什么心啊魂啊的,”翟歆不屑道,“我倒要问问你,我人都死了,这还有个鸟用?”
“你还在这里,与我说话,不正因为你还没有死么?”星仪反问。
翟歆怒道:“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已经是在棺材里躺了几百年的尸首了!现在这样当你的提线木偶,贴上一张像模像样的人皮,还不如死了更好!你当我愿意这样?”
“也许你已经忘记,但我还记得。”星仪平淡道,“当年你躺进棺中时,最后一次对我说,等你的病治好了,还想再回到临琅,再看一次故乡的景象。我也答应你,无论过去多久,只要你神魂不灭,我总会把你再从这里挖出来。”
翟歆面上神色一阵扭曲,厉声说:“你来的太迟了,星仪,我早就后悔了……宁可在那棺材里腐朽,好过永生永世求死不能!”
“是的,太迟了。”
星仪叹道,“自那之后,风云际变,这几百年间,我也不得自由。就连这一次,也是恰逢其会,因势利导,我才得以重回七绝井中。”
翟歆冷笑道:“那我还得多谢你,使我脱离苦海么?”
“我曾对于寄予厚望,直至今日,也是一样。”星仪道,“待得此间事毕,你尽可自行决定,要往何处去。”
“往何处去?”翟歆大笑一声,纵使他的嗓音已恢复了清朗,这笑声听起来仍有几分凄厉,“我还能往何处去?临琅都已经没了,可笑那个滥好人花妖,还藏着掖着生怕让我知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要是这世上还有琼城,也只能在这梦中了吧!”
上一篇:怪谈?这个团宠文不太对劲
下一篇:返回列表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