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城池有许多,更宏伟有之,更险峻有之,在走南闯北的旅者眼里,这座城的规模大约只算寻常。但它以无边的寂静震慑着这片旷野,风雨飘打其上,就像涟漪落入它的阴影。
这是一座荒城,尘封旧事为它留下的唯有死亡。
原本是城门的地方空荡荡地敞开着,他们穿过城墙,迎面而来的景象就让人惊讶。
街上的房屋虽然已经荒废,却不像是被遗弃了数百年之久。屋院和民居都能看出原先的模样,矗立的墙壁偶有破损,而流云般曲卷的屋檐仍旧带着清楚的轮廓。
只是这一切都笼罩在死寂中。雨水浸入屋瓦和残破的石路,又给这番景象增添了许多凄凉。
“都看不到什么绿色。”长明打量着四周。
空旷的街路上有一些野草蔓延,但那点绿意实在太少,石板上都没什么青苔,废屋上也见不到太多藤蔓。树木倒还是长在原处,只是也有气无力。
“刚才在城外也是,看不到什么生机。”谢真说道,“不过,那种感觉与其说是邪恶,不如说是凝滞,仿佛这里什么都变得很慢。”
他们还是在和平常一样行动,这个所谓的慢,不过是一种对灵气的感觉。长明领会了他的意思:“就像是慧泉的反面。”
“慧泉?”
谢真一时间还没有明白,旋即发觉他这么说还真是贴切。慧泉深藏于王庭之下,他们往常接触到的只是慧泉散逸出来的灵气而已,但那也足以让他感受到那种活泼生机。
“是那么个意思。”他思索道,“这里确实灵气稀薄,几乎感觉不到,不过只是缺灵气,会变成这样么?我们也曾经去过一些灵气稀少的地方,都不像是这样的情形。”
“不只是缺少。”
长明一弹手指,让一小缕火焰飞了出去,只见它在雨中闪烁,咝地一下消散无踪。
这样以灵气束成的火焰,就算不去刻意维持,脱手后也该燃烧一阵,此刻却瞬时就湮灭了。
谢真想了想,先没有拔剑,自己凝聚灵气一试,果然也差不多。长明说道:“寻常情形下,无论灵气多少,都只是有无的差别。这里则不然,就像是倒欠灵气。”
这个比方一针见血,谢真明白过来,天魔在此地爆发时,估计是把四周的灵气给吸了个干净。
在这诡异的情形下,依靠灵气施展的术法必定大打折扣,也难怪当时仙门修士措手不及。
而世间灵气总归逐渐趋于均匀,天魔被镇压后,被波及的临琅全境也从四周到中央,逐渐重获灵气,就像干涸的湖泊涌入水流。恐怕,这也是霜天之乱后漫长昃期的原因之一。
时至今日,只有天魔源头的琼城还在“倒欠”灵气。眼前这凋零得极为缓慢的城池,正似处于漩涡中央的平静。
“渊山封印中也差不多。”谢真说道,“只不过那里是灵气混乱,术法在其中不易奏效。以后要对付星仪,难免要考虑这个。”
“我剑用得不怎么样,不过凤凰么,空手打架也还可以的。”长明客气道。
谢真:“哪有你这么谦虚的!”
两人走在雨中的荒巷里,谢真观察四周,记忆里散碎的影像逐渐拼合。
他比长明还多了一些目睹琼城的经历,虽然那时翟歆的心境已经相当狂乱,毕竟还是留下了不少画面。临琅人常在屋檐下挂的琉璃铃,这会当然早就不见踪影,但屋宇房舍里仍能看到一些用琉璃装饰的痕迹残留,让他更加真切地感觉到,他们正穿过六百年前那座繁华的城池。
绕过一座倾塌的小桥遗迹,面前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条明显不同于别处的宽阔长街。这里的建筑也受损的更多,到处都是废墟,显然是战乱当时遭了殃。
年少时的翟歆打马走过的是这一条街。六百年后,在故国的梦境中,他骑着白马向星仪最后赴约时,经过的也是这一条街。
在旁人的记忆里,谢真曾数次站在这条街上,直到如今他才亲身来到此地。
比起昔日照耀着纷纷桂花的灿烂秋阳,或是泼洒在两名对决的剑修之间的狂风雷电,眼前的绵绵细雨未免显得太过平常,太过无趣。但无论如何,这也是真正洒在这片废墟上的雨。
长明忽道:“瞧那个楼,千愁灯里临琅的将军,就是在那里遇见了星仪吧?”
顺着他指着的地方看去,谢真只看到了一片垮塌的遗迹,不禁一头雾水。但这么一提醒,他也从残留的部分看出了些许特征,再联系周围同样七零八落的房子,确实应该是这里没错。
“你这眼神也太好了……”他十分服气,“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时候城池的修建,比当今更讲究方位,王庭中许多楼阁依旧沿用了这类传统。”长明认真解释道,“在千愁灯的幻境里,能看出酒楼是在这条街上的绝佳位置,如今我不用辨别它的模样,只要根据方位推断,再看看这猜测是否有佐证便行了。”
谢真笑道:“你何时对建造也有了这么多心得?以前都没听你讲过。”
长明:“这不是要修琴台么,总得学习一下。”
谢真:“……”
第199章 行道迟(二)
天幕沉沉,阴云积聚在荒城之上,四下里闷不透风。雨水渗入夏日温吞的热意中,让空中仿佛也浸满了水汽。
谢真在街边驻足观看,忽觉周围一清,是原本在不远处的长明来到了旁边。
除了些许试探,两人都没有在此贸然引动灵气。不过长明没有刻意压制时,身上散溢的火灵足以将这些湿气驱走,他一靠过来,叫人顿感神清气爽。
谢真干脆收起伞,跟他挤到一把伞底下,说道:“我们还登上过这楼顶来着。”
在千愁灯的情境里,他们曾坐在这楼顶的栏杆边,遍览这城池的繁华景象。长明道:“自然记得。这楼名叫思仙,虽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如今再看来,却一语成谶。”
谢真:“……对临琅而言,或许真是不思也罢。”
他抬头望去,那幅青底金绣的酒旗仿佛还在半空飘扬。现在只剩一地废墟,楼是没法登了,但印象还在,他们在这里远眺过王宫,便顺着那方向找去。
“记载中,王宫也是举行镇魔血祭的地方。”
长明撑着伞,不时察看街上两侧的景象,“那里恐怕已经毁损不轻了。”
“这倒是。”谢真道,“不过既然陵空前辈提议来这里探查,大概真有什么线索留下。”
长明想了想:“这类宫室的建造,总有许多密室、暗道一类的隐秘,若是机关巧妙,说不行还有残余。”
“看他们的城墙修得不错,王宫应当也够坚固。”谢真点头,“再加上这里凝滞的特性,多保留下来一些也不是不可能……”
说着说着,他突然止步。长明也停了下来,两人面朝着曾经是内城朱墙的地方,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潺潺雨水冲刷着石板,宽阔的大道即使残破,也仍可窥见当初的规模。将蔓延的野草拔除,修补碎裂的青砖,这依旧会是一条威严的朝觐之路。
然而,道路尽头的王城,已经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仿佛有一柄长剑将大地剖开,东半侧的城墙上有一个巨大的缺口,把庄严的禁宫景象毫不留情地袒露在外。从那个缺口看进去,里面同样是一片断壁残垣。
而被劈了个口子还立在原地的那段城墙,甚至是保存得最完整的一段。其余的地方,墙壁要么是被推倒在内侧,要么是被轰开散落,打眼一看,还能辨别出几种不同的手法来。
“这是镇魔血祭的结果?”
谢真下意识道,随即摇头,“……更像是应对天魔时的战场。”
“或者是事后来找什么东西。”长明道,“这也难怪,对于天魔的源头,掘地三尺都算客气了。”
他们越过与土地融为一体的废墟,走进王城中。和城里轮廓尚存的废屋不同,王宫几乎是被以能想到的各种办法搅了个稀碎,木橼、梁柱之类想必早就在岁月中风化,一堆堆的瓦砾散落各处,任谁都没法从中拼凑出这些宫室原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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