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忧虑过甚,他仿佛看到黎明中那移动的星轨,正指着新宛的方向。
*
醴禾坊衡文的园林中,晨光熹微,地上落雪已经化尽,松竹叶上还有些霜痕,尤显雅致。园中的殿阁是断掉了半边,其余地方倒不受什么影响,这会儿,把楼弄塌的人就在不远处找了座亭子歇息。
长明坐在他旁边,将那副红玉阵盘又摆了出来,仔细端详。谢真一看都觉得累,从进入延地以来,这件法器就没怎么休息过,长明也一样没有什么余暇,这活真是干也干不完。
虽然他们一个在擦剑,一个在埋头推算,这也的确是漫长日夜里难得的安宁。谢真心里琢磨着,只待新宛这里事情平定,他们就要赶往渊山,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计划接连告破、即将孤注一掷的星仪了,必然还有连番苦战。
他慢慢擦过海山洁净的锋刃,珍惜这短暂时刻的平静与温存。长明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阵盘,时而稍稍皱着眉头默算,那仿佛有点困扰的专心表情,依稀能看出少年时偶尔生闷气时的影子——各有各的可爱之处,只是看此刻神色里那隐约的疲倦,还是叫他觉得爱怜。
谢真看一会剑,又看一会长明。等到长明从自己的忙碌中抬起头,还没完全转过神来的时候,对着他那有点发呆的眼神,谢真不由得微微一笑。
长明那个神情看着,就像是思绪一下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半晌告饶道:“别笑了,忘记刚才算到哪了……”
谢真忍俊不禁,说道:“歇一会再算吧。”
长明乖乖把阵盘拨停,他刚才一口气转了太多念头,也是时候慢下来想一想。他交叉的手指架在桌上,阵盘中片片红玉映着微光,谢真却在他两手上看到了几缕还未隐去的淡淡焰纹。
美则美矣,然而这到现在还没消泯,不难想象他在新宛城中调驭真火时有多么劳心费神。长明刚刚沉浸在思绪里,显然忘了这码事,直到谢真的手指碰在上面时,他才反应过来。
谢真没有问他累不累,只是轻轻抚过那些痕迹。长明沉默片刻,说道:“那你得好好擦一擦,才能擦掉。”
看着缠在一起的两只手,谢真又想起上回被陵空摆了一道的时候,那锁链也刻在差不多的地方,这双漂亮手真是遭了好多罪。听到长明的玩笑话,他没去反驳,反而认认真真地在已经淡去的焰纹上摩挲。
“……”长明的表情一时间十分精彩,最后他彻底放弃,把手一抛,就往旁边的人身上歪去:“你还叫不叫我想点正事啦?”
谢真把他抱了个满怀,无奈道:“从再次见到星仪开始,你这根弦绷得太久了。”
即使长明并不表露,他也察觉到对方的忧虑,那种紧绷的感觉伴随着星仪的踪迹,如影随形。一直全神戒备也很消耗心神,他有意想让长明轻松些,结果效果似乎有点偏了。
他将长明面颊上沾着的一缕发丝拂开,长明闭着眼睛,叹息道:“这老东西真是防不胜防。”
谢真:“……”
他很能理解那种被星仪坑得疑神疑鬼的心情,就连现在,他们接连挫败了星仪在延地的谋划,却还是不觉得这家伙会彻底没了办法。
这时,一旁的海山蹭了回来,也靠在谢真的膝边,用剑鞘一下下拍着长明的肩头。刚才它正在谢真手里躺得好好的,突然被挤了出去,接着位置也没有了,以它大多时候都颇为稳重的脾性来说,这种敲打显然已经是气得够呛了。
谢真只好把它挪开一点,劝道:“待会可有得忙呢。”
这话比什么都好使,一听有架打,海山也不闹了。长明评价道:“破脾气。”
谢真心道这到底是像谁啊,一手按住剑柄,让它不要再往自己的铸造者脑袋上怼了。长明静静地靠着他,过了好一会,才又说起了那没法放下的正事:“从衡文山门到新宛城这一片,如今到处都是层层散落的灵气,都是毓秀那个阵法的遗患。十天半个月的,都不见得能恢复常态,虽然单只是这些灵气,不算有什么危害,但如今的新宛就像是一处道场……”
他所说的,也是谢真心中的疑虑。衡文和毓秀的阵法宣告破灭,断绝了星仪在这里顺顺当当地将天魔重塑的希望,然而天魔初现世间的时候,同样是诞生在一片计划之外的废墟之中。以星仪过往的行事作风,这残局未必就不能加以利用。
再说他们即将前往渊山,铲除天魔最后的根基,做个彻底的了结,星仪想必也能明白这一点。他那千奇百怪的谋划,大概总有未曾展露的底牌,星仪又会拿出什么手段来应对这决死一战?
话未说完,懒洋洋躺着的长明忽然坐起身来,凝重地看向天空。
谢真随着他目光望去,那里起初不见什么异样,只有从灰暗中渐渐变淡的晨曦。当他的视线向着天际搜寻时,一颗醒目的游星就像是从雾中跃出,骤然显出踪影。
它身后的轨迹横过云间,接着那泛金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正朝着他们压低下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个星仪怎么这么坏啊.jpg
本章摘要来自秦观《陨星石》
第275章 摘星辰(三)
景昀从梦中乍然惊醒,冷汗涔涔,不知身在何处。
他隐约记得是王庭那位殿下启用禁制,把他打进了昏睡中,但对方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在谋害他,何况他脑中残留的乱梦,和那大概也没关系。沉睡的时候,他好像从一团窒闷之极的丝网中挣脱了出来,醒来却恍如隔世,胸口说不出的空空荡荡。
听到屋里动静,留下看守此地的正清弟子推门进来,看到景昀坐在那里,一脸茫然若失,多少猜到原因,但也总不好直接和人说你们山门差点没了。
“前辈感觉如何?”他中规中矩地问道。
“我……”景昀也不知道现在好还是不好,急切问道:“衡文门中现下是什么情形?”
正清弟子道:“据说变故已经平息,也有我门中前辈在那边照看,景昀前辈若感觉身上有什么不妥,务必让我报给上头知晓,否则安心休养便好。”
景昀哪可能安得下心,尤其发现如今是正清接管了局面,也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更加提心吊胆。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勉强笑了笑:“多承贵派照看,我们如今是在哪里?”
“还是在这名叫望仙的镇子上。”正清弟子为他把窗上遮着的竹帘卷起。
才到清晨,屋里仍有些暗,景昀也不管什么仪表了,随便收拾两下就起身,旁边的正清弟子面露迟疑,他停下脚步道:“不能出屋吗?”
他问得有点太直接了,对方迟疑一下道:“这附近有门中弟子驻守,前辈在院中透透气也好。”
这就是不叫他离开看守地方的委婉意思。景昀早已没了那份较劲的心,着急也没有用,想到自家门派和师父,他忧虑万分也不想在正清人的面前表露。
看着他没有要抗议的意思,正清弟子笑了笑:“我去为前辈端些茶来。”
他推开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声,景昀不由得也跟了出去,院中两个正清弟子正惊愕的抬头看天。他随之望去,正看到一颗亮星从天顶降落下来。
即使在场的都是仙门修士,也全都没见过这场面,一个个仰头愣住,甚至没想到要躲避。落星眨眼间越来越近,骤然于高天中悬停,几乎就位于望仙镇上方的一侧,与新宛遥遥相对——这座名叫望仙的镇子,终于迎来了取了名字以来最大的神异事情。
一缕金色辉光从落星中迸发出来,亮得难以直视,让盯着这一幕看的人都险些闪得睁不开眼睛。这道光来得快,消散得也很突然,当他们再度恢复视野的时候,星星原本的位置只留下了一个黑点。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黑点印在半空中,比一颗白昼里的星星还要古怪得多。它看起来甚至十分规整,墨点都甩不出这样清晰的轮廓,就像是在黎明的天空上戳了个空洞。
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中,黑点渐渐扩散,那姿态带着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最后它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太阳,漆黑深邃,环绕着一圈暗金色的轮廓。在它的背后,天幕又好似霜冻般苍白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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