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了瞧这副桌椅,虽然这幻术于他不太顶用,他还是在树边坐下,说道:“道友,我此番来寻访传闻中的‘河魅’,不知你可有了解?”
任夫人恍然:“难怪看你一路走上来,见到个塑像就倒酒,看到个野庙就进去上香……你可是把这片山头搅和的好不安宁啊!”
孟君山哈哈一笑,毫无惹是生非的尴尬:“这不是听说河魅有求必应,可是又不知道真身为何么?只好一路走,一路求。”
“哎呀。”任夫人无奈道,“公子若想斩妖除魔,可是来错地方了。”
“绝非有此意。”孟君山正色道,“我实是真心相求,才想找这河魅来问问的。”
任夫人笑道:“那也是一样。说到底,河魅这种东西,对凡人来说确有其事,对你们修士来说,可就大有不同了呀。”
孟君山扬眉道:“愿闻其详。”
任夫人就着手边石碗,将酒一饮而尽,接着把空碗向他伸了过来。此番姿态豪爽,与此前的模样大不相同,孟君山也拔下葫芦塞子,给她斟满:“最后一碗酒了,道友莫要嫌弃。”
“好酒。”任夫人赞道,“你也是个会喝的。”
孟君山微微一笑,应下了这番夸奖。任夫人捧着酒,且不就口,慢悠悠道:“你虽是找错地方,但总归问对了门。你瞧我像河魅么?”
倒是像狐狸……孟君山心想,口中道:“不怎么像。”
“没错,但是呢,我也可以是河魅。”任夫人用拈着石碗的手,朝着山间轻轻一荡,“你这路上见到的那些野庙、塑像,都可以是河魅。明白了么?”
孟君山从景昀那里得知这“河魅”的传说时便疑惑,为何衡文没有派人来调查清楚?
关于“河魅”的民间传说,乃是在乐桑河近旁祈求,就有可能得到神仙回应,达成心愿。贫家献上一二供果,高门或许更有花样百出的手段,总之受了河魅帮助的传闻常不断绝。
景昀则说,衡文早就使人来查过,但乐桑河里根本没有成气候的水妖、精怪,那些所谓拜了河魅许愿的事迹,也多是讹传,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发现。
于是在衡文,“河魅”一说就作为愚夫愚妇的民间传言,不再有人关注了。
“咱们这片地方,藏了大大小小不少妖族呢。”任夫人道,“你想啊,能待在延国的,能有什么大志向,无非是故土难离,也不想和那劳什子的衡文打交道。既有这河魅的传说,有时凡人来祈求,正好又是哪个能做得成的小事情,小妖们便假托河魅显灵,享受一番凡人的供奉。”
孟君山了然:“如此一来二去,河魅的传说就更灵验了是吧。”
“当然,也不敢太灵验,大事是不敢做的,可不想惹来衡文的麻烦精。”
任夫人提到衡文也没什么好脸色,“山中寂寞,闲来找点事情做罢了。”
孟君山道:“那这么说,延国中的侯王来此祈愿,他求得会是大事还是小事呢?”
任夫人一双妙目不由得睁大:“什么?”
她脸色有些难看,片刻后说道:“河魅传说在此,有时也有凡人中的达官贵族前来祈求,但和他们扯上关系总是不美,因而这片本地的小妖们一向是不管的。可是,如果有外来的妖族……甚至修士,会不会借这机会做些什么,我们也不晓得。”
“可见这河魅的传说也不都是好处。”孟君山道,“事情没做,反而背上了包袱。”
任夫人斜了他一眼:“就算有,也是河魅干的,关我们这些弱小妖族甚么事呢?”
孟君山微笑道:“等到惹出大麻烦的时候,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任夫人轻咬嘴唇,面上现出思索之色,道:“你倒是好心,谢过你的提醒,我得叫这帮不省心的最近夹起尾巴了。”
“这算什么?”孟君山道,“还得多谢道友为我解惑。”
听他说的这话也算场面,任夫人的神情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她端起石碗,这次是慢慢啜饮,仿佛也想多品味一阵这难得好酒。
孟君山闻着酒香,却没了饮酒的心思。知道河魅只是架着传说皮囊的托词,那真正借河魅名义来到庆侯身边的是何人,就又是不好说了。
此间探查,看来已经不是迂回的时候,须得冒险见个真章。
他陪任夫人把酒喝完,随口道:“说起来,既然诸位是顶着河魅的名头作掩饰,那最初河魅这个传说,又是谁传起来的?”
“这个啊,你换个人问都未必知道。”
任夫人放下酒碗,颇为得意道,“几百年前的传说了,我也只是从前辈那边听了一耳朵。你过来……”
她起身走向崖边,孟君山跟随其后,听得她说:“有个什么古国的人,不是大官就是皇帝之类的,据说在这河边遇见了仙人,得偿所愿,后来就到这里修楼修庙,做个纪念。往后呢,凡人就来这拜香火,最后传来传去,就变成河边有能听祈愿的河魅了,最早是怎么回事,就没人记得啦。”
任夫人拨开藤枝,向远处一指:“你看那边。”
石崖之下,乐桑河似一道玉练,绕岸而过。孟君山往她手指那处望去,只见到片片荒石,映着残阳夕照。
“那里有什么?”他问。
“曾有一座楼。”任夫人说道,“我没见过,给我讲古的前辈也没见过,但传说里是有的,在这条河还叫熙水的时候——高阁临江,金阙玉台,碧青琉璃瓦,宛如云霞……”
山外,河水无声,静静东流。
第208章 如相问(一)
入暮时烟霭深重,沉沉欲雨,及至夜中,那浓云又散了。一道娥眉月照在太微山上,只有淡到近于无的清光。
正清宫在夜间灯火寥寥,绵延殿阁不见白日时的宏阔,如一尊默然巨物,蜿蜒静卧于黑暗中。
灵弦身披葛衣,两手笼在袖里,慢腾腾穿过幽暗的廊道。他趿拉一双草鞋,走起来却没一丝响动,静寂之中,从遥远处潺潺流来的细微虫鸣也分外清晰。
这副散漫打扮在规矩森严的正清宫是要挨训斥的,不过半夜三更,也没人来管他;其实哪怕让人瞧见,能教训他的人也不太多了。
那个常惹麻烦的惫懒小弟子已经成了门中显要,他却不会再像年少轻狂时那样随心所欲。每在人前,总是自觉为后辈弟子作出表率。
也就是在这无人深夜,他才这么出来走走。
凡是想要有一番作为的正清弟子,多少都有去各地宫观历练过,灵弦在这其中又属特例。他去过每一座宫观,也去过许多门派势力无法触及的地界,旁的师兄弟行走在外,想的是不能落了正清的威望,他则鲜少以真身示人。
寻踪觅迹,收拾首尾,隐姓埋名。就连他擅长的雷法,也修了几样偏门功夫用以掩饰。他做的是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这种事情总得有人去做,除了他,也有别人。
每次回到太微山,重整那一身玉簪紫带,他才像是从那混迹江湖的壳子里钻了出来,把自己洗洗干净,重新做个似模似样的仙门弟子。
可不知不觉间,那楚楚衣冠于他而言,已经太过拘束了。
坐在屋脊上,灵弦望着那一钩残月,想着大约是正值多事之秋,才叫他这一颗坎坷心也多愁善感起来。
对着那快要散尽的夏夜流云,用无声的口哨吹了一会小曲,他终于舒坦了些,顺着屋顶悄没声地滑了下来。
刚一落地,就见廊下的月光里飘着一道影子。他暗叫不妙,这半夜溜达要是被后辈弟子抓个正着,实在尴尬。
短短瞬间,他已经琢磨了一遍,今晚手上既没带酒,也没有什么犯禁的玩意儿,现在赶紧假装是趁夜出来冥思修行的,摆摆前辈架子,或许还来得及。
下一刻,那影子的主人转过游廊,和他打了个照面。
“师、师兄……”灵弦难得打了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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