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持剑相对,星仪沉默不语,那段剑形的金芒似乎即将融化,时时刻刻像是鲜血般要滴落下去,又一次次被无形的约束拘回。谢真心想,对方明知剑修对剑上的一丝变动都能敏锐感知,就算一时没发觉,最后打着打着总还是会暴露的,何必去费这个功夫去遮掩呢?
不过,他也不会开口去问,实在是已经听够星仪那些烦人话了。此处接近阵法中心,就算将星仪这一道化身斩杀,也不见得能解决盘踞在衡文中的阵势,这或许就是星仪有恃无恐的缘由,但他还是必须在这里把对方堵住。
剑气冲霄而起时,虚无的日光仍旧弥漫在山岭之间。
*
“我到底为什么在这里来着……”
年轻的衡文弟子茫然靠着高台的立柱,脑子里怎么都理不清楚。他身上穿着为仪典准备的庄重华服,可是不太挡风,他明明有修为在身,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扛不住冻,只能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新宛的书阁前一个人影都没有,不过看得出来,这里曾有过一场盛大的仪典。满地掉着祈福用的花瓣、红纸袋,树枝上点缀的无数彩条全都蔫塌塌的,一看到那些彩条,弟子就想起这还是他的小巧思——他觉得把布料用来装饰太过浪费,这次准备时他就拿绵纸代替,到时施术让它们暂时显得鲜艳饱满,果然几乎看不出什么分别。
他还想着这次准备得十分精心,一定不会叫师父失望……可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主持了这场仪典的?
弟子低下头,愕然发现脚下不远处躺着一个大家伙。硕大的兽头上两只眼睛好似弹珠,焦褐色的皮毛簇拥着它的脖颈,整个身躯像是有许多妖兽的特征拼凑起来,说不出的怪异凌乱。
最令他惊恐的是,这只奇怪妖兽身上还残留着一些衣袍,看起来就像是衡文的冠服……就像是他穿着的那样。
他觉得一切太不对劲了,回头看去,那座曾令他无比安心的书阁矗立在夜色中,不知何时变成了剪纸似的影子。等他站起来,想要辨别方向时,新宛的街道也在杂乱的色彩里变幻起来,让他天旋地转。
残存的一丝清明告诉他这里或许是幻境,可是四面景色迷蒙,他看不到脱身之法,糊里糊涂的念头止不住打转。腊月的夜空冷冰冰地遮在头顶,像是把他给扣在了一只琉璃盖碗里,叫他无处可逃。
他心里记起了有人对他冷肃地说:“抱元守神,观定自身……”
那声音如同冰水将他浇醒,虽然他不清楚说话之人是谁,听起来倒不像是师父。扑来的夜风让他有点发木,他尽力稳固心神,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幽暗的视野忽然渐渐亮起。
他仰头看天,见到一轮明月越出云间,照彻了死寂的城池。
沐浴在如水的清光之中,他慢慢感到一片宁定。从来他也没什么风雅意趣,并不觉得月亮有什么好看的,直到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那月色是眼前唯一真切的事物。
踏入修行之路后,他已经很少尝到大喜大悲的滋味,这时却有泪水不知不觉滑下,让他被冻麻了的脸更难受了。
在他怔怔望着夜空时,一道清辉从月光里降下,倏忽间就到了他的眼前。他大吃一惊,呆看着那尺许长短的银色流光悬停在他面前,形成剑刃的轮廓,那透澈的剑意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些话本里散修被灵剑认主的故事,一边懵懵懂懂地想着难道我也遇到了这等好事,一边又觉得这剑看起来也太过纤细小巧了吧?
正当他忍不住伸手要握剑柄时,那道剑光毫不客气地在他手背上抽了一记,似乎并不想让他拿上去。等他吃痛缩手,剑光又像个铁箍般一圈,紧紧扣住了他的胳膊。
接着一阵难以抵挡的力量传来,他被这剑光往前扯着,踉踉跄跄地往前飞奔。
两侧的街道像是被捏坏的泥坯般不住扭曲,最后整座新宛城都逐渐融化,墙倒屋塌,仿佛要把他掩埋在底下。他却已经来不及去害怕,只是被拽着一直向前,不停地奔跑,跑在那凛然月光为他指引的道路上。
第256章 辞金阙(五)
宫墙间的薄雾凝而不散,姜希安从中穿过,周遭清润的草木芳香似有若无,又十分真切。要不是瑞英宫高耸檐瓦上有几点灯火未熄,始终在前方为她指明位置,她真要以为自己正在登高踏青,而环绕着她的就是那缥缈的山岚。
美则美矣,就是叫人摸不着头脑。此刻盘踞在宫殿里的可是一只狐妖,再漂亮也是妖类,甚至还和延国大有恩怨。为何她所到之际,到处都是一派风情雅致,所谓仙家气象,也不过如此吧?
甚至和衡文那金碧辉煌的书阁相比……不行,不好这么想,她赶紧把这念头给摁回去。
要是教导她功课的老师在这里,或许会说妖类钟爱荒野山林,是天性未泯、不堪教化的表现。哪怕叫人一时为其吸引,最后也是要使出什么害人手段。
说不定这里面也有妖狐的幻术,传说里,她们这一类可是很擅长迷惑人心呢。
姜希安鞋底下踩过青苔蔓延的石道,几乎是一步一滑,若非她有功夫底子,可能跑不出几步就摔得七荤八素了。费尽功夫绕过了瑞英宫的前殿,她又犯了难,心道怎么走了这半天都没看到门?
她第一次进宫赴宴,对这里的布局所知不多,只是再怎么说宫殿四面也该有出入的门廊,现在却只能看到绵延不尽的水道。她看着那朦胧的水面,总觉得对侧情形不明,不能贸然飞越,咬咬牙还是选了稳妥方式,往下一跳,涉水过去。
拜宫中的习俗所赐,流水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水草异物,妖狐驱使的那些青灯好像也不曾飘到这边来。姜希安湿漉漉地从对面爬上去,贴着后殿的墙根走,耳边渐渐传来了喧哗声音。
她心中担忧,赶紧顺着声音飘来的方向跑去,突然眼前雾气一开,就见到数十个宫人相互搀扶,沿着廊道逃离。
姜希安奔到近前,也闻到了一股烟味,回头看到后殿里飘出的烟气跟水雾混同一处,却不见什么火焰,让她直觉颇为怪异。不及细看,她连忙问那些跑得晕晕乎乎的宫人:“这是什么情形?”
宫人急道:“似乎是走水了,屋里都是烟,周围却又下了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原在这边的禁卫也不见人。”另一个年长的侍女双手扶膝,半天才把气喘匀,“前殿那边好像有乱事,但之前接了严令,叫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往那边去……”
这些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面上都是惊惶恐惧。此时却有人认出了她,叫道:“是姜家小娘子吗?要拜入仙师门下做弟子的那一位?”
姜希安一愣,这下子周围宫人全都围拢过来,把她旁边堵得水泄不通。她没见过这阵仗,起初还有些慌,随即她就发现,这些人也不是要请她帮忙或是想个办法之类的,只是似乎在这诡异的情形下,离她这个“有仙缘”的人近一点,就好像找到了依靠。
有人怯怯地道:“我看殿里的门窗都开花了,这是不是……闹了妖魅啊?”
“可别乱说!”旁边人连忙拉她,不过话里那语气,并非不信,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又有人带着希望问:“是仙师遣您过来的吗?”
宫人都知道有衡文的仙师时常来为延王诊治,但就算在宫城之中,想必也是在护卫王上与那些紧要的人,不大可能专程来照拂他们,因而也不像赴宴者那样叫着仙师救命,连问都不问。领会到这一点,姜希安颇不好受,只觉有些难以面对她们希冀的神情。
她定了定神,说道:“我今夜到瑞英宫赴宴,宴上有些状况,不过众人都已撤离出去了。如今后殿里还有人没跑出来吗?”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有个瘦小的侍女道:“屋里一冒烟,大家就都往外逃了,但好像没人呛到,小时家里烧荒时那烟可是呛得狠,就算是走水,火势也不大呢。”
姜希安听着松了口气,心里多少觉得这情况有点顺利过头了,不过也来不及细想。这时又有一名年长妇人排众而出,从服色看就比旁人都高出一阶,其余宫人看到她也都老实了起来。方才说话那侍女乖觉地细声道:“这是尚宫虞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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