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但无论是受到牵连,还是有意为之,总归都动摇了城中的灵机。”长明道,“地动征兆绝非小事,轩州又不是在什么要紧的地脉上,能有这等状况,很可能是城里已经建起了一道不可小觑的阵法。”
这思路有点绕,但谢真已经明白了:“阵法动摇,城中方有征兆。”
“问题就是得找出这阵法在何处。”长明似乎已经有了想法,“反过来想,倘若夜惊症的事件与这阵法有关,衡文的书阁肯定脱不开干系,说来说去,这答案还是得着落在他们头上。”
“所以才要看轩州城这些年来破土动工的记载?”谢真恍然。
“不查不知道,还真不少有意思的事情。”长明微微一笑,“衡文自己不怎么出面,但官府这些年修了不少东西,补路建桥,常有当地士绅舍捐,衡文的书阁也没有落下,难为兰台会把这些都一笔笔记得清楚。”
谢真:“兰台会肯定也捐了不少吧……”
“要在此地立足,那是必不可少,捐不出去他们才要担心。”长明道,“不过自然是不能和衡文相比,衡文处处拔得头筹,管他是不是左手倒右手,总之谁都知道他们乐善好施……就像这里。”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到了城东。树影疏横,斜阳自背后沉将下去,照得墙垣上满是萧索余晖。
宜德坊与边市的昌德坊遥遥相对,这一片是轩州经历最多风雨的旧城,一屋一瓦,一草一木,都能说出些像模像样的故事来。坊门上了年头,仍十分气派,两边仅作装饰的侧门显然是修葺过,奇特的是,有不少人不走立柱间的正门,却在侧门边等着。
谢真见长明向那群人看去,说道:“这个我倒是听说了,好像是延国的皇帝陛下亲赐了这两扇门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赐个门呢。”
“卷册里确实写了,赐的其实是那铺首。”长明道,“之后,民间以其为吉祥,多有来求个好兆头的。”
他们两个也像是凑热闹的外地人一样,混到了门边的队伍里。那铜制的衔环兽首看着就十分扎实,金灿灿的脑袋上锃光瓦亮,就见前头的汉子伸手摸着铺首,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虽轻,谢真他们在后面还是听得到:“陛下大威大德,百邪不侵,愿我们囡囡早日好转,平安康泰……”
在这里等着摸那铺首讨吉祥的凡人,无不是一脸虔诚。谢真默默看着,想到这个众人诚心祈愿的地方不知是不是被人密谋利用,心中难免不好受。
等前面的人散去,终于轮到他们,谢真运起灵气,探手碰在那铺首上。铜兽首触之光滑,还带着日晒的热度,并无任何异状发生。
但就在他要收回手的一瞬间,在他神魂中久无动静的天魔之力,忽然生出一丝微震。
宛如琴弦被轻轻拨动,神念的涟漪顿时向外弥散,霎时间他仿佛看到金铜铺首被无数次地摩挲——结实的手,苍老的手,生着粗茧,戴着玉镯,层层叠叠与他探出的手重合,一眼间望见的是数不清的幻影,涌向他的又是数不清的思绪;急切的央告,满怀幸福的祈愿,小心翼翼的求恳,无望的伤痛……这轩州城中众生的喜悲如海潮般席卷而来,让他一时间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他毕竟有过几次面对天魔的经历,立即收摄心神,让视野重又恢复清净。才从门前挪开,旁边长明便伸过手来,将他冰冷的手指握在其中。
作者有话说:
后面排队的:这俩人是来求姻缘的吧
第220章 解双征(二)
阿韵回到院前时,正见到一名书阁弟子满头是汗,从门口倒退出来。看到阿韵,他连汗也不擦了,连忙向他行上一礼,侧身避开,请他先走。
要是在新宛,那些位列门墙的高徒自持身份,绝无可能对着阿韵这样的记名弟子也礼数周全。而在这边城,他无非也是借了景师兄的威风。
阿韵默默还礼,上前还未叩门,里面景昀就道:“进来。”
天色已暗,屋内灯烛高照,案上凌乱散着许多卷册,景昀端坐堂上,神色阴沉,不难想象刚才那名弟子是挨了多少训斥。
然而还有个更倒霉的弟子还留在屋里,他低头站在桌前,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阿韵只好装作看不见,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捡起那些掉在地上的书册。看景昀兀自沉思,他又将带来的提盒捧过来:“大人辛劳许久,茶也没顾得上喝,方才师兄们奉上了当地颇为时兴的凉饮,您多少也稍歇片刻,润一润口。”
景昀一脸烦闷,但大概也是骂得口渴,摆摆手示意他端上来。杯子里的叫他一口喝干,他随手提壶又斟,一边对那弟子斥道:“各地书阁,头一件要紧大事就是监察妖族动向,你却跟我说毫无所觉?”
那弟子嗫嚅道:“可是,真的没有啊。”
“你们明明有人察觉到了地动异兆,难道这地还能没事闲着自己动不成?”景昀怒道,“既然不合理,那就不是地动,而是有人作乱!放着这么件事情不去追查,还怎么敢说是镇守一方?”
弟子有苦难言,只好低头扮起了哑巴。景昀平了平气,大概是想到训这么个被推出来的倒霉鬼也没意思,把人撵了出去。
阿韵这才上前来,把桌上那些散放的卷册也抚平整理好。景昀头痛道:“不用整理了,收一收回头拿回给他们就是。没有一点有用东西!”
“大人,为何说此事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呢?”阿韵问道。
他也是度着景昀或许想找人说说话,才这么问。景昀果然没有嫌他多话,难得耐心地解释:“书阁中弟子察觉到的所谓地动,事后并没有真正地动发生,倒更有可能是有人施术、设阵等等,碰触到了他们的感知。往好了想,可能是有修为精深者路过当地,无意间为之,往坏了想,就是有邪魔在城里暗中行事,图谋不轨。”
阿韵心说,这事都过去了这么些天,就算拎着他们的头叫他们查,又要如何查起啊?
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讲出来,只是道:“大人明察秋毫,想来此地的师兄们没有那样见多识广,也没觉察到那样严重。”
“懈怠就是懈怠,这点眼力该有的。”景昀不悦道,“城中这夜惊之症来得突然,又没旁的线索,正该把可疑事情先排查一番。”
阿韵低声道:“正有一事要禀告大人,今日我在书阁中,确实发现了一点奇事,只是不知称不称得上可疑。”
“嗯?说来听听。”景昀还拿着卷册。
“昨夜大人抵达书阁时,院中正有守卫发了魇梦,引出了夜惊之事。”阿韵道,“大人可还记得其中一名叫‘阿盼’的?”
“好像有叫这名字的。”景昀想了想,“他们身上既无妖气,也无异样,也没什么好说。”
“就是这个阿盼,我不巧见到他在正清仙师居处附近悄悄徘徊,按理说白日不是他当值才是。”
阿韵道,“我过去问他,他又不欲引起旁人注意,只说想要拜谢仙师的恩德。我见他言语中不尽不实,追问下去,发现其实他是疑心自己中了邪,想要求仙师为他驱邪。”
景昀顿觉无趣:“就是这夜惊症么,那灵徽不是也没从他身上看出底细来?”
“倒不止如此,再说我想着,他人就在书阁中,要找也该先找书阁弟子看看才对。”阿韵说道,“我设法问了一番,原来他说的中邪,并不是夜惊之症,而是一桩前些日子的旧事。他不敢向书阁坦白,才想着去外面来的仙师那里碰碰运气。”
说着,他看向景昀:“我见他口风松动,便对他说,若他并无罪过,大人会为他主持公道,此事是我擅专,不敢请大人恕罪。”
景昀道:“这有什么,做得对,你接着说,他干了什么事情?”
看这件事被小小揭过,阿韵也松了口气:“大人且容我细说……”
衡文的书阁在轩州是一等一的显赫,官府中人也要对他们客气有加。早些年,宜德坊那边的坊门修葺,陛下念及轩州重镇多年功劳,特地赐下铺首衔环,为其增光添彩,这件事便是由书阁经手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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