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倒是对我衡文的旧法没有信心么?”山长反问,“天下仙门,有谁像我衡文一样在信仰一道研习至深?倘若那余下的一点可能也要为之畏惧的话,干脆什么都不要尝试了。”
泰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在这上面多说,继续道:“但在我看来,这阵法最关键的机要,并不在你的掌控之中。”
“此话怎讲?”山长皱眉道。
“与你共同建造这阵法的,是毓秀的人吧?”泰弘望向竹林外的天际,“不管你们立下了怎样的盟约,你究竟有没有看出,以毓秀的手法构造的另一面阵法,比你主持的这一部分更加危险?”
“毓秀确实承担了构造地脉虚相,容纳灵气的重任。”山长顿了顿,说道,“论及此处,要说更加危险,也没什么错。”
“就说你糊涂,我指的当然不是这种危险。”泰弘不客气地说,“毓秀那一面的阵法,繁杂浩大,几乎系于镇守者一身,这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做派。拿你这里的情形来说,即使你在阵心主持,一旦阵法进入运转,便不必再依赖你时刻调节,世上大部分的阵法都是如此。但你能想象把一座楼阁建在一人的手掌心里吗?”
说到这里,他看着面色犹疑的山长,叹了口气:“你没看出来。也不怪你,毓秀的阵法,实在别具一格,旁人是很难分辨门道的。”
山长怔怔地听着他说。泰弘道:“身在阵中,掌控全局。让一名阵法之道的大师坐镇,整个阵法都可为其所用,纵横开阖,如臂使指,但这种阵型不散,主阵者就会被一直拘束其中。如今你明白我为何说这阵法不对了吧?你就算没打算将这阵法做成长久基业,也总要维持一段时日,可毓秀打的或许就不是这个主意了。”
山长喃喃道:“倘若毓秀的主阵者要撤出阵法,会怎么样?”
“往好了说,这阵法是一体两面,你们彼此掣肘,谁退了都没好下场。”泰弘道,“后果不好说,总之阵法是难保了。”
他端详对方的神情,又补了一句:“话虽如此,如果你们的盟约里是毓秀派人长期驻守,那倒还有商榷余地。只是看你这样子,恐怕不是这么回事啊。”
“毓秀……不应会做到这个地步……”
山长不禁感到一阵目眩,一种事情全然脱离掌控的不祥感觉使他浑身发寒。从始至终轻松自若的泰弘在这时倒是严肃了起来,对他说道:“我只为评判这座阵法而来,如今我已将情形悉数告知于你。接下来要怎么处置,你只能自己去想一想了。”
云翳之下,褪去颜色的日光如同秋霜,照在他郑重的神情上。山长沉思许久,再抬起头时,已经重新镇定下来。
“您既然能够查验阵法,看透毓秀隐而不发的布置,能否将毓秀阵法中深藏的玄秘展示出来,让弟子观其全貌?”他说道,“除非亲眼辨明,不然决断也是也无从谈起。”
“不听信一面之词吗?不错。”泰弘笑道,“那么你就来看上一看。”
他将玉尺递出,放在了山长手中。
这片竹林仍旧风平浪静。只看那青叶掩映下对谈的两人,仿佛一切如常,并无异状。
但将目光越过云端,在幻景延伸出去的远方,远在极天之外,翻涌的金砂正在阵网的每一根丝线上流动。弥漫着黯淡华光的雾海如同落日余晖,渐渐越过了群山。
作者有话说:
某人:如果我长得像你的祖师,性格像你的祖师,学术风格也像你的祖师,那我就是你的祖师
(题外话:真祖师留下的杀毒软件虽然确实和记载里的秘文一样能让人“身临其境”,但实际上是不至于聪明到这个程度的,问题就是技术断代之后,后人的了解没有这么详细,所以才被打了一个模糊的信息差。某人怎么这么坏啊.jpg)
第239章 参与商(五)
孟君山笔尖一顿,一滴墨汁掉在铜镜上,顷刻洇开山峦轮廓。
他搁下笔,斜过铜镜,让墨色一片片化为落花,四散飘开。匀净的镜面随即重归空白,看着镜中映出的半张脸,他一翻手,把铜镜扣了过来。
一室之内唯有凝滞的寂静。四下里的濛濛紫气并不明显,要不是盯着白墙,仔细看窗纸上的影子,也察觉不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颜色。
只是那股异样感觉一直都在,何况屋里被关着的人又是个娴熟的画师。
书案上的大昀紫镜摆得端正,就算把它拿起来摔两下,笼罩在这里的阵法也不会有什么损伤。当然,这是毓秀门中备受尊崇的古物,更是他长年观习道法的典范,他是不会做出这种无礼之事的……主要是无礼了也没用。
孟君山退后一步,打量这一面被他画得满满当当的墙壁。原先悬在当中的字幅已经被取下,留出了宽阔的地方可供挥洒,此时上面墨迹纵横,代表阵法的简笔图纹铺展开去,让这白墙看着像一片漆黑的篱笆。
阵法一道,自有其奥妙之美,不过对于这种用来琢磨研习而信手打出来的草稿,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一片乌漆麻黑的东西很好看。
被困在屋中后,他几番尝试,总算解除了身上的束缚,不至于一直呆坐在椅子里。但要破阵而出就是另一回事了,在这布设得殊为精巧的阵法之中,与他本门功法同出一源的大昀紫镜充当了那枚钥匙,如同繁复机关里最后的一道锁扣,将他死死地锁在里头。
铜镜法器和他心神相连,受此压制,这会真就变成了一面镜子,连想要用它演化阵法都难以做到。在这关头,他竟然就只剩下了案上的笔墨可用。
师父离开后,外面的情形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焦不已。但此时的烦乱别无用处,要紧的是怎么从这里出去。
他决不会束手等待,这一点师父当然也清楚,正因如此,才会用这一时间根本无法解开的阵法困住他。抛开其他不谈,这种状况他倒是挺熟悉,小时候他十分顽劣,总是闲不住,有时师父就会出一道难题让他破解,每次都能让他安静个好几天。
他苦中作乐地想,或许从出师之后,这已经是他能从师父那里得到的最难的一道题了吧。
对着墙上的墨迹,他沉下心神,仔细推算,偶尔也要唤来水流,擦除几段字迹和线条。这些勉强御起的术法能吸走一大半的墨色,但还是有痕迹残留在墙里,导致这面阵型越擦越糊,越糊越黑。
昔日游历天下时,他和许多初出茅庐的文人墨客一样,很难抗拒在墙上题诗作画的乐趣。那和落在纸上、镜中乃至水面都不同的风雅,一度让他着迷,直到年岁渐长,这种自以为潇洒的行径,也成了年少轻狂的例证。事到如今,早就回想不起那跃跃欲试的心情了。
等到脱困而出,就把这墙皮铲掉,如此就不必把这么难看的推算草稿留在世上,反正也没人看得到……他这么打定主意。
刚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后脑勺上被什么东西给啄了一下。
这可让孟君山吃了一惊,伸手捉去,捉住一缕凉意,拿过来看,掌心里是一支秀雅的青玉簪。
看到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收紧五指,把这东西拢了起来。长簪一手遮不住,他另一只手也扣过来,把露出的簪尾掩在里头。
大昀紫镜还是静静躺在那里,孟君山转头盯着它看,不禁有点心虚,总觉得在那紫气之下,他的秘密好像也无所遁形了一样。
过了片刻,见没有丝毫动静,他这才背过身去,低头细看。
这枚玉簪得来后便被他慎重封存,小心收藏。倒不为别的,这毕竟是一件出自静流主将之手的法器,尽管他好好检查过,暂且没发现埋了什么隐藏的功效,照样还是得谨慎处置。
依对方的说法,此物只用来传信,最好的办法应当是收藏在可靠地方,一旦需要时再去取来。但是……总而言之,玉簪如今仍旧被他随身带着。
孟君山提起袖子看了看,没看出哪里有损坏,至少它飞出来的时候没有顺便在哪里戳个破洞。他翻过手,被他用指头捏住的簪子仍在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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