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源察言观色,温声道:“此处已安全无虞,城主不必担心。”
城主轻轻点头,仿佛有些欲言又止。她抬手掩口,片刻后带着一丝赧意张开手掌,赫然从口中吐出了一粒柔光闪烁的明珠。
“我不知这个是什么时候……”她慌乱道。
各地习俗不同,但不少墓葬中都有令往生者口含一物的惯例。下了一趟遗迹,嘴里突然多出来这么一个东西,简直让人毛骨悚然。饶是徒手抓白刃也面不改色的城主,这会也不禁脸色惨白。
霍清源细细看去,却说:“别怕,这个是药。”
“药?”城主疑惑道。听了这话,她倒是觉察口中有一丝微苦的药香残留。
“静流部水炼灵药,多以珍珠为载。”霍清源道,“不必担心,这是用来救你的,你收着就好。”
城主这才放下心,取出手帕,小心将这颗珍珠收了起来。略定定神,她向旁边张望,担忧道:“宁宁……跟我同来的那个侍女,她没出来么?”
“她叫宁宁?”霍清源微微一笑,“果然是很合适狐妖的名字。”
城主浑身一震,愕然抬头,颤声道:“她……她虽是妖族,却从未害过人的,这次也是担忧我才会与我同来,仙长,请你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她……”
霍清源怎么听都不对劲,那狐妖哪有城主形容的这么弱小无辜?但看城主的神情也不似作伪,何况这会她也没理由掩饰,倒像是根本不知道那个“宁宁”的深浅。
该说不愧是狐妖么,就连对常年相伴的人,也远远摸不清她的根底。异类殊途,正是如此。
“可当不起,她本事大着呢,也是她将你从山中带出来的,只不过刚刚先行离去了。”
霍清源说到这,也不禁苦笑了:“这颗药应当就是她留下的,且不必担心,兴许她很快就回来寻你了。”
城主稍稍松了口气,眉宇间仍笼着一层焦心。霍清源有心探问那狐妖的来历,不过看城主这样子,如今也不是好时机。
也罢,跑得了狐狸跑不了守备府,想要旁敲侧击,有的是功夫……或许等兰台会再送些逢水城的讯息过来,就更好了。
霍清源总觉得那狐妖和孟君山关系有些不清不楚,心下很是好奇。不过,他自觉抓住了城主这条线索,坚信只要顺藤摸瓜,必然有所收获,对这触手可及的八卦,他也不着急打听。
城主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有件事不知是不是有干系……在遗迹中时,我半梦半醒间,仿佛见到了我族传言中的仙人显灵。”
“显灵?”霍清源精神一振,“在梦中看到的?”
城主轻轻点头:“祖辈留书中曾有记载,当我翟氏一族遇到不可解的难事时,会有据说曾对先祖有照拂之恩的仙人托梦显灵,助其度过难关。不过,事到如今,这早已只剩下传言了。”
霍清源仔细听着,城主又道:“梦中我周遭好似火烤,十分焦渴,却又没力气站起身来。正挣扎间,忽见到金砂如雨洒下,让我立即不药而愈,再没有半点难受,简直有些飘飘然——可是先祖的传说中,那金砂的化身会给她们指引,我却没再见到什么别的异象了。”
说着,她望着霍清源,想听听他是怎么解释这梦中显灵的。
面对她期待的目光,霍清源欲言又止。这该怎么说,难道要说你那什么先祖显灵,多半是被那金砂化身操纵了躯体,你捅那一刀让我后腰上还血流不止呢……
“光听这些,还是弄不懂有什么名堂。”他最终委婉道,“不如回逢水城后,城主再与我说说族中祖辈留下的记载吧。”
城主:“这个自然。”
顿了一顿,她又颇为伤怀道:“没想到,倒是我这不争气的一代,最后见到了传闻中的仙人显灵。先城主当年苦苦支撑时,反而没有此等运气。”
霍清源心道那金砂化身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没看到说不定还是好事。正想着如何接话,却见城主叹了口气,微笑道:“不过,倘若夫人知道此事,想必也不会遗憾,而是要说——我这一生,也见过了我的那一位仙人。”
两人低声交谈之际,孟君山早已起身离去。
进入七绝井唯一的通路已被封住,如今那座山峰在黑夜中也越烧越亮,无论其中曾有什么秘藏,都恐难再见天日。
他将目光从不远处三三两两调息的修士那边收回,不欲与那些人多作来往。虽然这群人可以算是他们救出来的,但此事疑点甚多,他现在过去,也是叫人家徒增提防戒备。
犹自沉思时,他忽有所感,转过头去。
一旁的枯树下,狐妖的身影正静静伫立。流火透过山峰,将石壁蒸出了一块块斑驳的橙红,不祥的微光明灭不定,令她面上的神情也看不分明。
孟君山竟有些张口结舌:“你……”
要说什么,他一时间根本没想出来。难道要问,你为何事了之后还未离去?又或是问你对那来历诡异的金砂化身还知道什么?乃至于,这种种异象之间,王庭三部究竟意欲如何?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那张与他记忆中没有半点相似,属于陌生狐妖的面容,涌到嘴边,令他脱口而出的却是:“那金砂人扎手得很,你已无碍了?”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话一出口,孟君山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寂静之中,他又道:“方才,多谢援手。”
他说得自然是破开山门时,那只红蝶引路的事情,若他没猜错,用的多半就是主将的血为引了。
听了这句,眼前人却出乎他意料,侧过头嫣然一笑:“那你要怎样谢我?”
孟君山“……”
突然见到来人时,那一刹那有点上头的欢喜冷却后,隐隐好像哪里不对劲的感觉终于占了上风。
静流主将扮作的狐妖固然毫无破绽,宜喜宜嗔,但与真正狐族那浑然天成的顾盼生姿比起来,孟君山还是能察觉到些许不同。凡是说正事时,他根本不会费工夫假以辞色;而他若是想起了狐妖的天赋,柔声细语,冲你笑一笑啊之类的……多半是有人要倒霉了。
那点绮思被冷风吹去,叫他清醒了不少。孟君山踏步上前,伸手一探——果不其然,树下那只是一道幻影,构筑的精妙之处,叫他也没能立即察觉,然而他探过去的手却碰到了了什么实在的东西。
凝滞的灵气被他一搅,登时化为星星点点的微光散去,留在原处的却是一只耳朵缺了一块的野狐狸,也不知道被什么法术挂在树枝上,四爪乱动,口中却发不出声。孟君山的手这一下正好送到它嘴边,被它吭哧一口,咬住了手指。
“……”孟君山默默将手收回,那狐狸也被跟着提了起来。
他捏住狐狸的后颈,教它松口,无奈这狐狸咬的死紧,好不容易才把指头解救出来。他已发现这狐狸身上几乎一丝灵气也无,但他总觉得施夕未不会做无用之事,这狐狸身上怕是还有什么玄机。
狐狸挣扎了一会,显得野性难驯,也看不出什么有灵智的迹象,似乎并非妖族,只是兽类而已。要说不寻常之处,它的皮毛上沾着不少已经干透结块的血污,还有一些焦黑痕迹,看着倒像是被雷劈了……不对,谁会用雷劈一只平常的野狐狸?
孟君山正自纳闷,忽见它皮毛之中埋着细细一根链子。他将那银链拉出,末端悬着一块小小的锁片,花纹中依稀可见两个古字:宁宁。
*
片刻前,距山峰数里之外,当流火开始从山岩中渗出时,几个前来探路的正清弟子一时间都愣住了。元宜惊声道:“……这么近?”
是的,太近了,那座燃烧的山峰不在更远处的群山里,而是已经迫近逢水城所在的河谷,倘若峰头上的火焰滚落下来,或许会直接冲到城外的村落之中。
还没等他们动身,脚下的震动却戛然而止,目之所及的火焰缓缓黯淡,接着归于寂静。元珩定了定神,问道:“小师叔,我们是否要分头去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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