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是血脉的关系,尽管她神色沉稳,眉眼轮廓间仍然十分妩媚动人。谢真也拿不准是不是因为听了她的来历才会有此先入之见,毕竟相貌娇柔的女子哪里都有,却不见得个个都是狐狸变的。
她立在城主身后,在灯光照不分明的地方,容颜却更加引人注目。院中的修士不可免俗,有不少人都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朝那边扫去,谢真正大光明地混在其中看,只是别人看的是美人,他想的则是这侍女与当年祸乱延国的狐女有没有关系。
这担心并非无凭无据,妖族本来就格外看重血脉家系延续,当年与人结下仇怨,数十年甚至百年后,妖类后裔回来挟怨报复的事情比比皆是。谢真没少遇见过这样的纠纷,尤其是恩怨经过长久岁月的酝酿,往往早就掰不清楚谁对谁错,麻烦的很。
这个侍女,会不会是歌谣中那个狐女的后人?又或者她在逢水城主身边,与当初之事并无关联?
谢真正想着,那侍女忽然回过头,朝着这边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即,她便登上车驾,只余下一地黯淡灯光。
“她是不是瞪了我一眼?”谢真疑惑道。
“一定是你看得太入迷了,惹人生气。”旁边的长明冷冷地说。
谢真:“……”
那边,戴晟也终于来到院中。散修们见到他,不管是聊天的还是看天的,纷纷神色一正,严肃起来。
毕竟城主肯定指挥不动他们这群人,这队伍里谁做主还是一目了然的。戴晟左右看看,神色还算满意,整了整衣襟,就要往城主那辆车上去。
他刚迈出一步,道上马蹄声响,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
只见灯火之中,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驶进院落,帘幕上绣着的玉骨扇纹样被火光一照,飘动之间光彩夺目。明明无人迎接,却硬是被它走出了大驾光临的效果。
谢真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谁来了,他就说怎么方才没看到那小子呢。
拉车的良驹被缰绳一勒,稳稳停住,霍清源便在众人瞩目中一掀帘子下了车。他一把勾住戴晟的肩膀,亲亲热热道:“戴师兄,上车说话。”
戴晟木着脸,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把这自来熟的家伙推开。他看了看城主那边,还没等出声,霍清源就道:“知道你原要与城主一车,但那边都是姑娘家,多有不便。我特意从兰台会又找了辆车,来来来,不用跟我客气。”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把戴晟塞进了车里。
众人:“……”
架走了戴晟,霍清源对其余人一挥手:“看什么看,快上车,走了!”
他环视一周,视线扫到廊下的谢真,冲他灿烂地笑了笑,假装没看到旁边神色不渝的长明,就钻回了车上。
长明:“所以说这家伙……”
“大概是看你一脸官司,于是叫你高兴一点的意思。”谢真道。
长明:“……”
*
戴晟一进车里,顿觉误入毂中。
车中陈设与霍清源行事作风十分相衬,奢华得大大方方,只是他完全顾不上打量。车中宽敞的座席上已经有了两个客人,其中那红衣的少女他未曾见过,另一人的名声则无需多说,可谓如雷贯耳。
“孟道友。”他干巴巴地说,脑中各种念头飞快转过,让他神色不免僵硬。
来者自然是孟君山。他笑道:“多年前在正清有一面之缘,未想到又在此处再见。”
戴晟当年确在正清见过孟君山,彼时对方是风头无两的毓秀首徒,刚刚在席间漂亮地赢了一场比试,众人钦羡有之,嫉妒有之,走到哪里都是议论纷纷的对象。而他是被衡文书院的长辈带着来见世面的小弟子,师叔尚且要打叠起笑脸与孟君山寒暄,他跟在一旁,实在是半点让人记住的特色也无。
尽管他知道多半是霍清源事先介绍过,哪怕是虚言客套,被这么一句,说得气也消了一小半。
车中立着小巧玲珑的炉子,上面温着酒,不是用壶,而是装在一只双耳铜罐中。孟君山拨弄着酒罐,说道:“小霍性子有些急,如有得罪……”
戴晟心想下一句肯定是“多多包涵”之类,这些大门派出来的人惯会这样以势压人,虽然他们自己或许没觉得。却不料,孟君山道:“你不顶他两句,他都不知道他在得罪你。”
戴晟:“……”
他一时哭笑不得,现下也不能转身就走,他干脆就在对首落座,破罐子破摔地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出招。
片刻后,霍清源也重新回了车里,大大咧咧地坐到他旁边,招呼道:“先喝酒,这酒我好不容易从家里弄来的。”
孟君山把铜罐稍稍掀开一些,原本盖得密实的盖子现出缝隙,醇美的酒香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他不由得露出笑意,戴晟则看到坐在他身边的红衣少女气鼓鼓地瞪着他,仿佛在谴责他没事就抓紧机会喝酒的行径。
霍清源取了杯子,见到他的目光,道:“这位是毓秀的闻人师妹。”
闻人郴扯了扯嘴角,不是很想说话。孟君山一手提起铜罐,给在座四人各自倒了一杯,再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有如好酒的醉鬼般迫不及待的行径,由他做来却极为潇洒,叫人生不出讨厌来。一杯烈酒饮尽,孟君山面色如常,赞了一句好酒,转向戴晟道:“这一杯暂当做是对不请自来的赔罪。”
闻人郴幽幽道:“师兄是不是还要说,一杯不够诚意,得三杯更好。”
孟君山:“也不是不行……”
戴晟摇了摇头,也喝了杯中酒,沉声道:“孟师兄,毓秀既然遣你出行,想来是对这遗迹势在必得了?不过,衡文虽只有我一人到此,却也不会拱手相让。”
第89章 芙蓉扇(四)
孟君山将酒杯随手放下,温言道:“道友过虑了。我等不请自来,并非是要与衡文书院为敌。”
戴晟僵硬地一笑,神情半点没放松。孟君山又道:“只是查探临琅古国遗迹,此事非同小可。平平安安也就罢了,中间若是横生枝节,引发的因果却不只与衡文书院一家有关。”
“仙门众议是来年的事情。”戴晟尤自坚持道,“如今又没什么妨碍。”
“都说到这里,就不必装傻了吧。”孟君山轻笑,“妖部正因渊山封印一事兴师动众,你要说临琅古国的遗迹与天魔一点关系也无么?”
戴晟:“只是探个遗迹,孟师兄又何必危言耸听。更何况,我门中曾与正清报过此次之事,他们并未阻拦。”
言下之意,正清不管的事情,你们毓秀现在又要来横插一手?
孟君山岂是会被这三两句话堵住的人,他也不绕圈子,直接戳破了对方的意思:“正清或许有他们的缘由,但既然事关重大,我就不能不来讨这个嫌。遗迹中有什么珍藏,我等分毫不取,事后若发现是虚惊一场,我便自去衡文书院赔罪。”
“言重了。”戴晟冷冷地说,“易地而处,我却不敢说这样的话。孟师兄的赔罪,我们衡文书院可当不起。”
他态度讥讽,闻人郴不由得面露不快,看了一眼师兄,总算还是没贸然开口。
孟君山只是淡然答道:“变局当前,仙门各派正应协力同心。我便在此先谢过师弟的援手了。”
戴晟最后还是气冲冲地下了车,城主的车也没上,回了自己的座驾。
须臾,这一列车队缓缓驶入夜色。车中剩下他们三人时,闻人郴才不忿道:“衡文书院那算是什么态度?”
孟君山顺手地又倒了杯酒,若无其事地喝了,才道:“你想想,要是你正找了个法门,要去发财的时候,村里的豪户忽然跑来说分我一份,你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古国遗迹而已,又不是什么仙门前辈留下的洞府,”闻人郴撇嘴,“谁还稀罕抢他的财宝了?”
霍清源拨开帷幕向外看了看,才收回视线,靠回座椅里。他说:“闻人师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你单看衡文书院有延国皇族在背后供养,可别小看了凡人的权欲,这活不是那么好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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