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大雨不会化为洪流,山火不会烧尽家园,凛冬朔风不会夺去幼子的性命。祖灵笼罩下的山林虽非乐土,也足以令族民在其中得到些许安稳。
听到这里,谢真不由得问道:“莫非这就是你一直自称‘我等’的缘故……先祖之灵,就是代代主将魂魄的聚合?刚刚我见到那些幻影,难道不只是形似,真的就是卓延氏的先祖们?”
若是如此,这种仿佛无数声音一起说话的诡异,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等死后,并非作为逝者永存于此。”
巨狼答道,“融入祖灵后,便不再有自身;生前是谁,也不会将我等区分开来。”
也即是说,尽管每一代先祖的魂魄没有归于天地消散,可是在化入祖灵后,同样也不再有自己的意志。依常理来想,这样也的确算是从此消逝了。
开荒拓土时不可或缺的祖灵庇佑,随着此地妖族逐渐发展壮大,反而变得棘手起来。
究其根源,乃是因为先民与山林中妖□□战连绵,使得祖灵也为那源源不断的杀戮浸染,逐渐化出凶性的一面。渴求血肉的祖灵固然强横,但当部族趋于稳定,却没有那么多祭品来满足它的胃口。
繁岭早年的生祭便是由此而来。上古之时,繁岭妖族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在山岭间与天争命,总是我进一分,你退一寸,部族若要发展壮大,就免不了掠夺他人生机。
但这残暴行径有违天和,即使中原仙门一时间鞭长莫及,待他们成了气候,迟早会与此地妖族有一场血战。
就在此时,深泉林庭的凤凰先祖造访了山林。由此卓延一族才知道,祖灵所需的供养,也与灵气的盈昃涌落相关。凤凰以其神通抚平祖灵的凶性,令其守护山林的平和一面重归主导。王庭主持的慧泉地脉,则能以其中蓄起的灵气,细水长流地维持祖灵安稳。
原来繁岭当年与王庭立约,背后还有这种缘由……听到这里,谢真恍然。
卓延氏并不愿轻易屈居人下,但凤凰可不是来和他们讲道理的,最终他们还是领授玉印,成为“繁岭”一部。
多年相安无事下来,繁岭虽然仍保持着好斗的风气,多数部众却已习惯了王庭治下的平和。那些不安与此的,有些是难抑猛兽天性,有些则是怀念上古时的传统——其中就有尊奉祖灵的卓延氏。
或许是祖灵中的凶念只是被压制,却从未消失的缘故,卓延氏恢复旧制的念头也不曾断绝。霜天之乱后,慧泉逆置,地脉灵气陷入凝滞,更给了他们一个理由。
或许在久远岁月中,双方各得其所,对于深泉林庭,卓延氏也曾有过真正的忠诚。然而时移世易,当王庭难以慑服三部,一度坚牢的盟约也不免名存实亡。
至此,谢真终于明白了先代主将叛乱的根源。不止先代,也许更早之前,他们就已有过谋划。
让他们没有立即动手的诸多顾虑,随着王庭式微,三部各怀鬼胎,也逐渐不再紧要。终于在萨尔赫这一代,王庭理当最为衰弱之时,他们认为时机已至。
若不是遇到了长明,想来他已得偿所愿。
谢真沉吟片刻,还是有些不解:“祖灵说是要靠生祭或灵气维持,但慧泉已经逆置有六百年之久,祖灵依然如常。缺乏供养,也能坚持得这样长远吗?”
“十二荒中有古时建起的阵法,在其运转下,灵气供养不足时祖灵只会渐渐沉眠,而非重拾凶性。”巨狼道,“繁岭妖族在此生存多年,这片山林已不是往昔的绝地。因而,如此程度的庇护,也尽够了。”
“原来如此。”谢真连上了前因后果,“是萨尔赫主将改动了阵法,将祖灵唤醒用于杀伐,才令那凶性一面的狼首现身……”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低。
太熟悉了,他后知后觉地想,这与雀蛇的一体双魂,善恶两面相互压制,何其相似?
本为同根同源,最后却是恶念一方占据上风。他记得雀蛇一族在获得这份天赋之前生计艰难,分裂出来的阴魄却令他们力压一部,统领昭云数代之久。
“萨尔赫主将是从哪里得到了改动阵法的法门?”谢真问,心中隐有所感,仿佛困扰他们多时的迷雾即将揭开一角。
巨狼抖了抖毛:“是他改的。”
它爪子一动,指着的方向,赫然是还晕着的任先生。
谢真:“……”
他看向任先生软趴趴的白耳朵,一时无言。
虽然多少猜到白狐在萨尔赫反叛时担当的角色颇为重要,可要说他本事大到这个程度,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巨狼又道:“繁岭懂阵法的本就不多,改是他改的,但他也是按照部中存留的古籍,照虎画猫。”
“照虎画猫?”谢真下意识重复道。
祖灵:“他仿出来的阵法并不如记载中的效果,不就是照虎画猫?”
谢真:“……”你们繁岭妖遣词造句的风格真是一脉相承。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那这份典籍,想必也是繁岭秘藏,等闲族人不得而知了?”
在王庭时,他遍览沉鱼塔中藏书,知道当中并无与分魂相关的记述,因而才有此问。倘若这法门当真是繁岭秘籍,那对雀蛇修炼法门知之甚详的星仪,说不定是和繁岭有所关联。
祖灵道:“秘藏说不上,我等繁岭族人,早年少有谁研习阵法一道,自然也用不到这些。”
也不意外……谢真又问:“那祖灵是否知道,霜天之乱前,曾有谁取阅过这份法门?”
这话问出口,他也感到不太靠谱,祖灵这个半梦半醒的样子,要让它记住六百年前有谁来借过书,也太难为人家了。
巨狼却歪头道:“霜天之乱前?那个时候,这个阵法才刚建成。”
谢真疑惑:“不是说这个阵法是古时建立吗?”
“霜天之乱难道不是古时?”巨狼莫名其妙道。
谢真:“……是我想岔了。”
他近来和六百年前的人与事接触太多,又两度在幻境中造访临琅,几乎觉得那就在昨日。
再者,祖灵提到深泉林庭的凤凰先祖与之立约,他便以为十二荒的阵法也是源自那时,却没想到,虽然也算是古时,但却比他想象得要近得多。
巨狼也摇了摇头:“十二荒中的阵法,有些是来自上古,伴随祖灵而生,就如生祭时的迷障幻阵;有些是凤凰立约时布下,像是慧泉地脉;而调节灵气供养,后来又被萨尔赫修改的那一部分,才是来自六百年前。小白狐参照的典籍,便是六百年前留下的记载。”
谢真诧异道:“你是说,那阵法在建立时,就已经有了如何将它改动,激发祖灵凶性,以作为杀阵的方法?”
“是。”巨狼说,“至于有无外人借阅,在我等的记忆中,从未有此事。”
谢真无声叹了口气,刚以为这线索又断了,忽又想起一事:“那六百年前,这一部分阵法是全由繁岭先人建立,还是也参照了别家秘籍?”
想想繁岭妖一向不擅此道,万一这阵法另有来历,或可追溯其源头。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巨狼也明白过来,“我等确实受过指点,但也不能算别家外人。当年,陵空殿下对繁岭祖灵的来历极有兴趣,为此数度造访,一待就是许久。”
它语带缥缈,仿佛又见到了那已然逝去的景象:“彼时王庭赫赫扬扬,陵空殿下王驾亲临,四时繁花竞相争艳,春风也愿为他驻足……山林上下,凡是走得开身的族人都要兼程赶回,待到殿下开门见客的时日,等着与他较量的,能从十二荒一直排到山谷外头,就盼望能被他指点几手、揍个两下。”
谢真:“……”
“……及至霜天之乱初始,他遣人送来秘籍,指点繁岭族人建立了阵法。”巨狼说回正题,”繁岭在霜天之乱后的安稳,多受此庇荫,无论先王陵空当年所图为何,我们都承他这一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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