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屋顶轰然一声震动,霎时间四下里沙尘飞扬。长明似有预料,一手揽住谢真,化作一道火光遁入石棺中。
谢真满以为他们要和棺中没烧干净剩下那些石蛛来个脸贴脸,没想到棺盖在头顶合拢之际,他们下方也陡然一空。
向下坠落时,谢真心中只剩两个字:又来?
自打进山以来,他们先是在九曲十八弯迷宫中一路下行,接着从山洞中掉了不知几百尺深,眼下竟然还能再往下,他简直都要怀疑七绝井的建造者是不是把这块地都给挖穿了。
这念头只停留了一瞬,不消片刻,他们已经飘然落地。周遭一片漆黑,长明问道:“纸灯符还有么?”
虽不知为何不点火照明,谢真也不多问,翻手取出此前就预备好的符纸,向空中一掷。符纸化为一轮薄薄的明月,悬于半空中,洒下遍地银辉。
棺中人就躺在他们不远处,看来是被长明一并带了下来。而就在他们面前,空旷石地的正中央,赫然立着一座无字黑碑。
一看到石碑,谢真脑海中犹如被一道闪电照亮,他立即抬头四顾,明月灯在他的操纵下越升越高,直到将此地的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这里除了那块石碑之外,几乎空无一物。地面看起来极为奇异,既非山岩,也不是精心铺就的青砖;它的质地既光滑,也有些凹凸不平,仿佛纯黑的釉质,在纸灯的照耀下夹杂着绚丽的琉璃光泽。再向远处看,墙壁与地面竟无分界,自下而上均是这样黑漆漆一片。
与白沙汀中那座四壁满是飞扬火焰的纹饰,神工天巧的主殿比起来,这里只能说是个宽敞一点的黑石洞。
但,它的的确确与那座主殿一般,建成了严密的八角形轮廓,石碑立于正中央。谢真将其与记忆中白沙汀洞府的主殿对照,方位几乎分毫不差。
不用多说,他也知道,这就是他们在寻找的封印之地。
谢真:“可是这……”也太不对劲了吧!
他一时间有些混乱,十分摸不到头脑。见识了湖底那极尽堂皇华丽的别居,如今乍一见到此地,他打心底不相信这是陵空选的秘境所在。
就这么一个黑不溜秋的山洞,上面还顶着个棺材,怎么可能?
然而黑石碑就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相信。长明仿佛知道他所想,接道:“你是想说,可是这怎会如此寒酸?”
谢真:“……差不多。再有,山中一路都是灰石,这里怎么变成了黑的?”
“这不是山石。”
长明轻轻踏了一下地面,“看那边。”
他伸指虚点了两处地方,谢真顺着方向望去,仔细一看,发觉与两侧竖直的石壁不同,那两处粗糙地向外突起,隐约可以看出碎石的形状。
长明道:“若我猜得不错,这里原本是一处地宫,并且还有几道殿门,通向偏室一类。如今这个样子,则是因为有谁在里头放了一把火,不但将出去的路烧塌,还把墙壁地面都融成了一片。”
被他这么一点破,谢真恍然。长明若有所思地补了一句:“这黑中隐约可见缤纷五色,被烧光之前,里面想必也是有不少金玉珠翠。”
谢真觉得根本不用去问到底是谁放的火了,能把这地方给烧到浑然天成的上下一体,这答案简直想都不用想……
“这里就是刚才那座石室之下?”他仰头看向天顶,他们刚才穿过的通路已经毫无痕迹,“实在很深……你怎么知道要这样下来?”
“和白沙湖底相差不多,地脉阵眼自然要深入地底。”长明道,举步走向石碑,“至于那座墓室与地宫的渊源,七绝井八角缺一的阵法,正是依托地脉封印建造而出。”
谢真想起此前他与长明谈起过,究竟是先有墓室,还是先有陵空设下的秘境?眼前这地宫的模样,让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个不大靠谱,但也并非全无可能的猜测——难道说七绝井建造之后,陵空并没有把墓拆了,反倒是一气之下把地宫给烧了个干净?
这时,长明已经来到石碑前,将手按了上去。
谢真在白沙汀时他没有亲眼见到长明解开封印的情形,如今不由得有些紧张,没发觉自己屏住了呼吸。在他的注视中,长明手上一度被隐藏起来的两道锁链骤然现形,仿佛与之呼应一般,金银两色火焰从石碑中腾起,化作一条燃烧的锁链,紧紧扣在他的手腕上。
如同一张遍布利齿的巨口猛然合拢,在他原本绝不会为火焰所伤的肌肤上,也赫然现出了烧灼的痕迹。
谢真惊道:“怎么回事?”
他疾步上前,长明道:“无妨……”
才说了两个字,他就察觉不对,立刻住口。谢真却已经从他的话音中听出了痛楚,正不知如何是好,另一个声音突然在他们不远处响起,平静无波地说了一句:“两位,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陵空:叫我高温艺术家
第111章 琉璃脆(二)
他们头顶的灯符原本将四下照得清清楚楚,可就在那声音开口之际,那轮纸月仿佛也被蒙上一层尘埃,明朗的银光乍转黯淡。那飘忽不定,时明时暗的模样,正与法器受到灵气侵袭,摇摇欲坠的情形相类。
无形无质的阴翳从他们前方的石墙上溢出,宛如蔓延的水渍,片刻间,那一角的虚空仿佛也如被浸透一般,转为浓稠沉重。
照理说,这会就是正气凛然地喝一句“何方鼠辈藏头露尾不敢现身”来叫阵的好时机,不过谢真从来不会在这时候多费口舌。他望着那片阴影深处,不自觉面色凝重。
对方又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蝉花,哈哈哈!”
他的语调平平板板,似乎听不出心绪变化,但他话中意思却并非如此,那一句笑声也因此显得尤为怪异。
随着他的话语,那片不定形的阴影也随之泛起涟漪,就如活物一般呼吸起伏。
谢真沉声道:“果然是你。”
那声音微微模糊,几乎听不出什么特征,然而他却不可能忘记——当时在王庭,从安游兆的玉尺中现身的金砂化身,说话便与此并无不同;十年前,他透过牧若虚的记忆,听到那金砂面具人的声音,也是分毫不差的一副语调!
那些千丝万缕的关联在他心中陡然浮出水面,他脱口问道:“你继承了临琅星仪的名号?”
“不必试探。”对方答道,“你们已在千愁灯中见过我了吧?”
话音一落,那片阴影飞快向内收缩,其中隐约可见一团影影绰绰的人形。就像是有人随手描了一个轮廓,再向里填进阴影,最后稀里糊涂完成的拙朴画作,甚至能看到他双肩与手臂不断滴落融化,于空中消散。
同样平板一片的面庞,令谢真想起了白沙汀洞府里的水人,然而水人圆头圆脑还有几分可爱,这团阴影就只剩怪异,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谢真问那句话,确实心存试探,不过他也同样不敢相信,原应在六百年前就已灰飞烟灭的临琅星仪,竟然当真仍存于世。
虽然,看他这情形,即使神魂尚在,想来也早已不是什么常人了。
身披暗影的星仪将面孔转向谢真。在一片黏稠的幽影里,别说眼睛,半点五官轮廓都看不到,但谢真仿佛感到了一道目光从中望向他,令他陡生不安。
星仪遥遥对他们探出一只手,他脚下的阴影骤然朝着地宫中央的石碑围拢,边缘如同沸腾一般不断变幻,仿佛无数只细长的手指从中探出,争相向他们涌来,场面直教人头皮发麻。
旁边长明正全神贯注于秘境封印中,无暇他顾,谢真当即心随神动,海山铮鸣一声,跃空出鞘。
剑影出鞘时只一道清光,霎时一分为四,再分十六,重重叠叠,辉映交织,转瞬已数之不尽,几有千道。地宫闭塞的天顶在这刻仿佛已不复逼仄,上方不再是山岩,而是极目不尽的湛湛苍穹。
半空之中,刹那间已无一处不是剑光!
在鬼门中,谢真以朝羲用出这一式,剑光有如烈日流金,煌煌不可正视;昭云白阳峰的阵眼中,他用的是心剑孤光,剑影也正是与他相伴多年的熟悉模样,银辉冷冽,宛如玉山倾摧,月照江河;此时的海山剑气,则抛却万般华彩,只有纯粹无瑕的凛然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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