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一边觉着周围景色看起来有些莫名眼熟,一边习惯性地伸手先去找剑。
碰到腰间剑柄,他不由得一怔,顺手把剑抽了出来。锋刃幽暗,入手沉甸甸的很是踏实,正是海山。
他还剑入鞘,沿着水声的方向快步走去,到了一处溪流边,低头望向水面。
水中倒影眉角带着细细的红痕,束发黑衣,正以有些惆怅的神情回视他。
谢真犹记得在昭云部白阳峰神魂离体的那一次,他身着瑶山弟子的装束,腰间悬着孤光,从里到外,完完全全是“谢玄华”。
距今还未到一年,神魂显化的外貌已与他如今的模样别无二致。甚至连心剑,都从孤光转为了海山。
即使是在这样无人知晓的所在,他也清清楚楚地觉察到,曾经那个“谢真”在世上留下的痕迹,终于也在渐渐消散。
说不上是好或坏,只如日升月沉,草木荣枯,时候到了,自然就会这样。
谢真反手握着剑鞘,在水面随手撩了一把,将倒影拨碎。短短片刻的怔忪后,他不再多想,转身沿着林间的小石路,朝着立有灯笼的方向走去。
幻境中的一日,外头兴许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但这怎么说也没有闲晃的功夫。还是早点走到路上,见到人烟,掂量一下这处幻象到底因何而起再做打算。
不过,这蒙着青纱的灯笼怎么越看越熟悉了……
没过几步,他已经转出了方才那片林地。柳暗花明之际,眼前景象叫他着实吃了一惊。
他见到的既非村庄,也不是什么园林庭院。半山上廊腰缦回,楼阁层叠间有飞瀑涌落,流水曲折相连,远远遥望时,仿佛檐角、石阶与草木,尽数笼在一层似有似无,如梦如幻的薄雾之中。
他便是没想到,时隔多日,他又以这样出人意料的方式重回了蜃楼中。
身为剑仙时他曾造访过濛山,后来阿花在这里劈柴教课,更是对这里颇为熟悉。
不过他也没有每处角落都仔细探访过,要是那样,不用等暴露身份,早就被当可疑人等抓起来审了。是以,刚才在林中才没有立刻认得出。
还好无忧住的院落在山腰中央,周围道路他走过多次,连一些隐蔽的小径也了如指掌。谢真专拣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走,很快就到了那气派不凡的水阁附近。
一路走来,四下的氛围让他有些疑惑。他记得蜃楼里有不少形形色色的小妖,大多是水属与木属的缘故,虽然有时会因天性羞怯而不理生人,多数还是十分活泼温柔。培植的灵草圈在外人进不去的地方,而山中其他四处也种了许多精心选来的花草,别有一番勃勃生机。
可如今,几次与人擦肩而过,都发现他们神色肃穆。巡逻的守卫就不说了,连提着竹篮采药回来的小妖族,也只有喁喁细语,没见到几个说笑的,与他印象中大不相同。
这是蜃楼里出了什么事情?又或者,这个幻境本来就没那么清晰?
察觉这一点后,谢真猜想这幻境大概与他自己的记忆没什么关系。他侧身藏在两棵树交织的阴影间,等一队守卫从山路上走过,方才一拉树枝,翻过墙头。
后院中,两棵梨树开得正盛。
换作平常的梨树,过了立夏早就挂上绿荫了,能这样开花,肯定是被用了什么术法。姑且不说这样颠倒时节的办法怎样,炎夏里见到堆雪一般的飞花,确实叫人心神舒畅。
这两棵树谢真还是记得的,他当时就在树下剁了一晚上的木头。
梨花似细雪片片飘扬,一道身影分开纱幕,踏上与水阁相接的回廊。光亮的木地板上缀满落花,他走在其上轻若无声,碧玉环悬在发际,有如风过水波,微微摇动。
见到那身红衣,谢真在心里一拍手,好嘛,老熟人了!
有熟悉面孔的好处,就是套话容易多了。认不认识他,是不是惊讶,与他讲什么话……都可作为推断依据,单凭应对,就能猜出许多幻境的讯息。
时机正好,谢真在墙上唤了一句:“无忧公子,别来无恙?”
说着,他一纵身,正落在长廊尽头,与对方打了个照面。
红衣少年愕然望着他。四目相对间,谢真也惊得差点忘了自己要说啥。
方才隔着树荫没见到正脸,如今看得清楚,这张面孔压根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无忧啊!
这也就算了,他记得蜃楼一脉是有在自己的容貌上略作修饰,不以真容示人的传统,无忧平时的模样本来就不是原貌,再有别的脸也不奇怪。
可是,气势与直觉做不得假。望着那双即使在惊讶中也如深湖般沉凝的眼睛,谢真敢说,这要是无忧的话,他就把他的柴刀吃下去。
“你认错人了。”
片刻的默然后,红衣少年开口道。果不其然,声音也与无忧不同,炎炎夏日里,硬是能让人听出一分朦胧的冰凉。
接着,他低头看了一眼,又道:“剑不错,拿来看看。”
谢真:“……”
第99章 千愁灯(二)
梨花似雪,纷纷而落。谢真不由得问道:“你……该不会是施夕未吧?”
这状况就挺离谱的,但他越看越觉得像了。非但眉目之间有些神似,只看他不作掩饰时,四周灵气那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就是明明白白的蜃楼一脉。
何况这身装束,要不说他刚才怎么会认错呢,与无忧的品味简直就没什么区别。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怎么会在幻境里见到年少的施夕未?他们仅有数面之缘,修行之路天差地别,虽说前阵子不慎听了一段他的陈年旧事,可是谢真觉得这位静流主将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作为他的心魔之类出场……
要么就是,那个千愁灯营造出来的幻境与施夕未有关。不过,世上几乎所有幻境,都并非凭空造出,而是依托神魂与记忆而来。
与其说这一段记忆是由在棺材里和蜘蛛埋了几百年的灯自己携带,不如说多半源自在场的哪个人。
比方说,那个被孟君山一路追杀过来,窥破了他的伪装,还认识阿花这张脸的狐妖。
从年岁上推断,其余人都不大可能在这个时候去过蜃楼,只有那个狐妖他不知来历,或有这个机会……至少表面如此。
可将各种迹象连起来,一个令人难以忽视的猜测就自然浮现了——搞不好这个狐妖根本就是施夕未本人吧!
谢真油然而生一种“你们蜃楼真是路子广”的感触,随即想到,若这真是施夕未以幻术出行,他也是冲着遗迹中的东西来的?
不对,如今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只见听了他这句直愣愣的问话,那红衣少年便蹙起眉看他。
这花妖非但没有双手把剑奉上,面无恭敬之色,又做出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是不是哪里有些不正常……他的神情里明明白白写着这般怀疑。
“不然还能是谁?你既来到这里,又何出此问。”
他上下打量谢真:“王庭怎会派这样糊涂的使者过来?”
王庭使者?谢真一怔。
接着他明白过来,他如今那身黑衣,确实是住在长明家里时曾用过的装束。那么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个来自王庭的花妖了。
而这个少年施夕未将他当做了使者,十有八九幻境中的这个时候,确实有王庭使者来访。却不知道,他是取代了使者的身份,又或者他翻墙进来的时候,外面另外有个使者在等着?
怎么不管是现实还是幻境,他总是不知不觉给王庭带来许多黑锅……
谢真再默默次向长明告了声罪,随即想到,按照施夕未的年纪来看,这黑锅还真没长明什么事,要背也是长明他爹背了。
他也不知道真正的王庭使者来做什么、要怎样答话,心里念头急转,思索这幻境的成因。施夕未却淡淡道:“也罢,不与你计较了。”
说着,将掌心摊开,微微一抬脸,示意他把剑交上来。
谢真一阵无奈。这个小施主将……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主将,似乎都没想过他会不从。
可惜,即使此处乃是幻境,但要他把剑交出来,还是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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