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人群中吃了一晚上瓜的周见青亲眼看见担架上那个满身黑灰的青年被抬出来, 也听到了他口中的“疯言疯语”,与旁人不通的是, 他上过相对应的情报搜取课程, 对方是否具有理智、是否在撒谎这样的事情还是看得出来的。
万昌明并没有疯, 也不是在胡言乱语。
不管事实真相是什么, 在他看来, 他的确是看见了那个已经夭折下葬的弟弟。
所以这真的是一个有灵异神怪元素的世界?
周见青突然感觉牙痛,用力揉了两把脸,暗暗想着,管他什么神不神鬼不鬼的,他只要多搜集信息就好了, 当务之急还是救更多的人, 等后续大部队来了,这些事情自然有参谋部去操心, 就算三观稀碎……那也碎的是他们的三观。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再需要担心参谋们的三观了。
——更需要担心的是他自己。
怪物们忽然暴动了。
前来救火的人们站在万家的断壁残垣之外,男女老少神情各异,而万昌明疯疯癫癫地被抬出来后, 那些人的表情就更奇怪了。
周见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军人敏锐的第六感对他疯狂拉响了警报, 一股恶寒从胃里翻腾上来,他无声地往后退了几步,想偷偷地远离这个忽然给了他巨大不妙预感的地方,就见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死了……死了……”
“结束了……怎么办……”
“要出去、要出去!”
“死了……都死了,还有一个残废了,走不下去了……”
各种各样怪异的低语交织着,好像在彼此心知肚明地交流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周见青脑子里的警报已经发出了尖锐的蜂鸣,他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和队员前往某战乱地带援救人民时,武装恐怖分子持枪绑架了五名人质,尖刀小队击毙恐怖分子,为昏迷的人质解开手上的束缚后,周见青脑子里就响起了这样尖锐的蜂鸣。
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人质脚下踩着足够让这一栋楼都飞上天的大当量炸药,还是重力传导引爆的,只要他刚才再稍微往前一小步,或是人质突然醒来乱动一下,周见青就可以在烈士陵园获得一块房产了。
得赶快跑,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得赶快跑!
周见青顾不得其他了,低着头往外快步撤退,但他刚才实在走得太深入了一点,外头人山人海围成了铜墙铁壁,要出去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死了……怎么办?死了……”
“要出去……再来一遍吧,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杀光!再来一遍!”
披着人皮的怪物们已经不惮于表现出自己的异常,眼里亮着诡异的冷绿寒光,脸颊线条变得扭曲可怕,长长的舌头贪婪地钻出口腔舔舐着嘴唇,一口锋利的牙齿咔咔咬合,粘稠的涎水从齿缝间挂下来。
“杀光!再来一遍!”
窃窃私语变成了统一的山呼海啸,怪物们欢欣鼓舞地挥起手臂,非人的脸上咧出狰狞笑意:“杀掉外来者!再来一遍!”
周见青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见鬼!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忽然就要开始扫清外来者了?不……等等!他们知道外来者!
他们知道自己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周见青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了,这些怪物如果知道自己是一本书里的人物,那他们显然会想方设法搞清楚这本书讲了什么,然后呢?
只要用脑子想一想就会知道——然后当然是想办法脱离剧情的束缚,成为一个能自由行动的、真正的人!
那他们现在“再来一遍”的要求是什么意思?是再走一遍剧情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能引起他们忽然暴动的理由是……万家着火,万老爷万夫人身亡,万昌明半身不遂,万家没落。
而这其中,万昌明是《魔都诡事录》的男主角,万家是男女主角登上人生巅峰的重要踏板。
所以他们暴动的原因是剧情崩毁了?
剧情崩毁了难道不好吗?作为被剧情操控的怪物,剧情崩毁了难道不是给他们提供了获取自由身的便利?
——死了……死了……
——结束了……怎么办……
——要出去、要出去!
——死了……都死了,还有一个残废了,走不下去了……
周见青满头大汗地隐藏着自己往外走,一边在脑海里复盘怪物们方才的低语。
死了,应该指的是万家老爷和夫人;结束了,指的可能是因此变动的万家剧情,残废了显然说的就是万昌明;要出去和走不下去……
周见青脊背上汗水湿透了衣服。
他好像隐约摸到这些怪物的心思了。
被剧情束缚的怪物需要走完一遍既定的剧情,才能脱离束缚“出去”,而“出去”的唯一对象显然就是现实世界!
如果在黑洞里走完了剧情,他们是不是就会披着抢夺来的无辜民众的皮囊,以现在的样貌入侵现实,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由?
数百万的怪物,要是就这么出去了……
周见青的头皮发麻,他完全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
而现在令人松了一口气的是,只要剧情没有完成,他们就不能出去,而现在男主角遭难,剧情发生地毁了,怪物们不得不暂缓脚步,从头开始再走一遍剧情。
问题是,他们重开剧情的前提条件好像是——杀掉所有外来者。
这不是见鬼了吗!
周见青恨不得破口大骂出声,按照上次东省第三医院的比例推算,五百多万人口的魔都里除了变成怪物的这些,大概也还有几十万无辜幸存者藏匿在各处,万一怪物无差别大屠杀,这些幸存者怎么办?!
他们该怎么办?!
但是他很快就没有心力再去思考别人了,因为周围一霎间安静了下来,人群笔直地站立着封堵住了周见青的出路,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四面八方的人脸朝他露出整齐划一的巨大笑容,异口同声道:“杀光外来者,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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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昼坐在兰因的摇椅上,堂屋唱片机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唱《游园惊梦》,兰因在堂屋收拾自己的工具箱,那盏八角宫灯就安安静静地放在乔昼身边的小桌上。
触手可得。
乔昼吹了一口气,浅绿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白瓷茶盏入手温润,像是一块暖玉,烘得他冰冷的手心微微发热。
乖觉地在他的口袋里待了一天一夜没吱声的木偶忽然从口袋边儿上探出一条小小的胳膊,朝乔昼挥了挥。
乔昼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看了它一眼,不为所动。
活偶又向上拱了拱,拔出半个脑袋,将那张画着猩红笑脸的正面朝向乔昼,嘴巴咧开一个巨大的洞。
活偶的嘴巴还没有精细到能做口型,乔昼瞧了它两眼,眉头轻轻蹙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将它按进口袋,同时抬手将大半盏茶泼到了自己身上。
“哎——”
庭院里传来一声懊恼的惊呼,兰因直起身回头看过去,就见银灰色长发的医生正用手轻轻抖着自己的衣服,上面湿透了一大片。
“怎么了?烫到了吗?”
兰因扔下手里的竹签子,快步走过去,低头查看了一下,帮他脱掉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
“去我房间换一身衣服吧,春寒料峭,别生病了。”
兰因带他走进自己的卧房,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一件与他自己身上那件类似的长衫:“新做的,还没有上过身。”
兰因愿意的时候,总能让自己显得特别温柔有礼,乔昼接过衣服,兰因正人君子似的出了房间关上门,房内恢复了静谧。
卧房在堂屋一侧,面积不大,一张精工细作的八仙过海拔步床,配上衣柜和圆桌,窗前一条摆放时令鲜花的长案,以及收拢杂物的小架子,打眼看去一派旧时代的典雅雍容,打个光都能去做民国电影的宣传画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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