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能地在试图为章子找理由,贴在他怀里的女孩仰起了脸。
只是一个眼神,他就确定了,这就是章子。
清澈温柔的眼睛,笑容的弧度都是温婉单纯的模样,笑起来缱绻婉约,是他在进入大内里之前从未见过的富贵娇花。
“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道满。”
雪白的狐尾卷着天丛云,从后穿透了芦屋道满的身体,为以防万一,章子环抱着他的双手也弹出了尖锐的利爪,死死扣住了芦屋道满不许他挣脱。
“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好高兴啊,”她微笑着说,眼神里含了晶莹的水汽,像是要落下泪来,“我太害怕了,我真的不想死啊,所以只能这样依靠道满,只能这样软弱地祈求道满的垂怜……”
“发现我这个样子,道满一定会讨厌我的吧?”
内亲王眼角滚下大颗的泪水,眼神仿佛心碎:“我真的、真的好害怕,又害怕道满离开我,又贪婪地想要活下去……”
与满含歉意的话语相反,狐妖的利爪冷酷地抓住了芦屋道满的身体,加深了这个充满血腥味的死亡拥抱。
邪道术士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扭曲的女孩,呼吸间都是自己的血味,忽然难以抑制地狂笑了起来。
他笑的这样猖狂,丝毫不顾及身上的伤,汩汩涌出的血瞬间湿透了两人的衣服,笑得开始咳嗽的术士猛地伸出手,堪称疯癫地用力回抱住章子,带着穿透了他胸口的天丛云一并捅入了章子的肩胛骨。
内亲王咬着嘴唇闷哼一声,听着邪道术士用怪异甜蜜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我也很高兴,章子竟然这样爱我吗?那我们一起死吧,好不好?”
他手中还握有白狐式神和大天狗的契约,而这个契约已经随着骨肉鲜血一起落到了章子身上,只要他掐断契约,章子就会和他一起陷入永恒的长眠。
口中温热的血大股大股地涌出,阴阳师艰难地抬手掐出诀印,狐尾卷着的天丛云毫不留情地连续拧动翻转,将人类胸腔里的脏器统统搅成了泥泞。
“不好,”章子脸上还是那样温柔的神情,眼里无边深情,口中却吐出了冷淡的话语,“道满难道不知道,我是最想要活的那个人吗?”
被绞碎了内脏的术士彻底失去了力气,死亡的阴影迅速笼罩住了他的视野,他看着这个被他捧在手心喜欢过的女孩,对方看着他,眼神和从前一模一样。
就像那天她坐在阳光下,翻着泛黄的古籍,用雅言为他念一首和歌,他听不懂那样晦涩优美的语句,于是用别的有趣见闻来吸引她的注意力,那时的内亲王就会放下书卷,微微歪着头,用看透了一切却仍旧含笑的眼神注视他。
全心全意地,注视他。
“那就努力活下去吧,”和安倍晴明齐名的邪道术士耳语般喃喃,用过分扭曲的深情目光看着章子,“我把我的所有都送给你,你要像欺骗我一样去欺骗所有能帮助你的人,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活到我再回来找你的那一天。
第95章 魍魉之国(二十二)
在芦屋道满的概念里, 他的死亡不过是前往黄泉比良坂暂住一些年头,这个期限可能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或者上百年也行, 总之以他的才能,想办法带着记忆再次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章子能如她所渴求的一样, 不择手段地疯狂地活下去, 大妖近乎无穷尽的寿命,总有一日能将她带到他面前。
暂时的死亡绝不是永远的告别。
……假如这个世界不是异变而来的成果,或许芦屋道满真的能如愿以偿, 然后青行灯的百物语中就能收录一个关于阴阳师和大妖的扭曲爱情故事。
天纵奇才的邪道术士费力地将下巴压在章子肩上, 被搅得稀巴烂的心脏不甘地最后收缩了一次,而后一切就陷入了死寂。
穿着被血浸泡透了的沉重袿衣的章子慢慢将天丛云从道满后心拔出来,死去的术士还紧紧抱着她的肩膀,章子费了点力气才将他的手拉开。
九尾的大妖诞生时四周混沌不堪,能见度极低, 整条朱雀大街已经没有活人,一道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气流卷入充满血腥气的战场, 出现在这里的人外形与周围场景格格不入,好在已经没有活物能对此提出异议。
银灰色长发的疯医生牵着身披猩红斗篷头戴王冕的小国王,两人都是典型的西方贵族打扮,衣着整洁,站在满是灰尘血迹的战场中间简直有些突兀。
身上狼狈不堪的章子握着还在滴血的天丛云站起来, 她身后的九条雪白狐尾曼妙地舒展开来, 乌黑的长发间探出两只毛茸茸的狐耳,接触到京都夜间冰冷的空气后, 还敏感地抖动了一下。
“真是亏本生意啊, 被拉来给敌对组织增加成员这种事情……”小国王轻柔地叹息着, 轻轻转动拇指上象征着王室主宰的权戒,像模像样地抱怨起来。
“不满的话抱怨也没用,”疯医生转动眼珠,宝石般美丽的蓝色眼睛里笑意隐隐,“谁叫你们仲裁庭人多势众,就显得我们议会特别势单力薄,更别说成员还都是小可怜呢,人不多一点的话,怎么衬托仲裁庭的厉害。”
“诡辩。”浸淫在权术中,在风波诡谲的阴暗中世纪笑到最后的赢家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就算外貌是纤弱的少年,但他语气里自然带有当权者的居高临下。
小国王伸出手,由传奇级别道具圣路易王冠赋予的能力正在生效,在他怀中的木偶咔哒咔哒动了动嘴巴,从衣服里爬出来,攀着国王的领口往外看。
混乱血腥的战场中央,有淡淡的光线正在聚拢,虚空里织就了一个男性的大致轮廓,而后是细节的一一添加。
黑色的长发,永远笑着的带着面具似的神情,清雅的东方人外貌,深蓝的袴和浅色近白的狩衣,头上没有戴立乌帽子,看起来是个文质彬彬的好脾气青年。
邪道术士睁开眼睛,柔情缱绻地看着满身血污的内亲王:“章子。”
小国王干完了自己的活,自然而然地将视线投向了疯医生,宛如荼靡蔷薇的疯医生叹了口气,收起手杖,有些费力地弯腰——他身体有一部分的血肉都被吞吃了,只剩下骨骼的手脚活动不便。
文森特抱起芦屋道满的尸体,腾不出手去牵小国王,年幼的国王相当自然地将手搭在了他臂弯里。
仲裁庭的君主,和死对头议会的议长,堪称友爱和谐地站在一起,还好这一幕没有被别人看见,不然怕是要引起地震。
“那我们就走了?顺便提一句,调查处派出的队伍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正好可以作为议会登场的最佳舞台……”
在不犯病的时候,疯医生是最有风度的绅士,尽管这些消息是大家都能通过本体得知的,但他还是颇有责任心地为“新成员”介绍了一下。
不过要木偶说的话,这就是一个神经病演员的自我修养。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恪守人设,绝不ooc。
术士全然没有将眼神放在未来的顶头上司身上,自始自终都笑眯眯地看着章子,而年轻的内亲王也同样带着笑回看他,这场景实在是甜蜜多情,当然,如果不是同一个人扮演的就更好了。
“好吧,我真是羡慕你们仲裁庭,虽然用强权和冷酷制度维系起来的结构非常变态严苛不适合正常人,每个人都喜欢玩弄权术心理阴暗,但是——”
“最不正常的人难道不是都在议会里吗?”面对疯医生明褒实贬翻着花的骂人话,冷静的小国王犀利反问。
“啊哦,这么说来的话……”疯医生陷入了装模作样的沉思,半晌才露出了一个没有破绽的笑容,“我们可不一样,维系着我们的,可是人类至高无上最纯洁最伟大的情感——爱啊!”
他的尾音刻意地模仿了歌剧式的夸张,诚然文森特的声线非常好听,就算这样故意提着嗓子也不显得刺耳,不过话语里满含笑意的讽刺就更加突出了。
可能是因为歌颂着这种情感的,偏偏是最不相信这些情感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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