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天,他才深吸一口气,再次抄起眼镜开始细细读这份资料,不忘转头吩咐:“转递北京一份,包括之前的录像和摄影。”
“是。”警卫员点头应答,转身出去了。
老将军用粗糙的手指捋了捋平整纸面,上面还带有打印机吐出来的新鲜热度,透过指腹像是能烧进他心里,牵着一颗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战争的老军人的心都在发抖。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依稀仿佛是很多年以前将要面对决定这个国家未来的那场大战前,他坐在战壕里擦着自己的枪,胸腔里鼓动着沸腾滚烫的血,一往无前的豪情气概,他不知道前路是什么、未来会怎样,命运将他推上了这个战场,他就往前冲。
而今天,他感受到的是更为深沉的一种情绪,似乎出现在这个战场上的,将不是一人、一国这么简单。
这更可能是……整个世界的命运在轰鸣前行。
他低下头继续阅读这份报告,他目前还不知道,这份报告很快会被收入国家绝密档案室,直到一百五十年后保密失效过期才允许翻看,它记录的内容将会成为未来无数人为之争相讨论争执的焦点,同时,它也是世界首次有记载的现实降维事件,全球标准代号——“A20210917华国东省第三医院降维事件”。
第18章 问话
汪准裹着一件军绿色的毯子,把厚实的布料一直拉到了下巴,恨不能缩成一条无害饱满的蚕茧,手里握着坐下来时不知谁给他塞的一只热水杯,滚烫的水温透过不锈钢材质的杯子沉甸甸地压在手里,十分有安全感。
他贪婪地呼吸着日照下山林间湿润的空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阔蓝天,感觉过去二十年人生里从未如此体会过蓝天白云的美好。
以至于他都不在乎坐在他身边那个哥们神经性的哆嗦蹭得他也开始发抖了。
医疗帐篷很大,坐下一群幸存者也算绰绰有余,训练有素的军医们穿梭在他们中间,给他们包扎逃跑过程中的伤口。
汪准很幸运,身上最严重的伤口只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几道擦伤,据说隔壁有个倒霉蛋试图翻窗出逃,一条腿都被追上来的怪物削没了,要不是救济院忽然消失、武警进来的快,恐怕他现在就该在太平间等待家属认领了。
这么说来,搞不好他才是最幸运的那个呢。
惊魂未定的一群男男女女紧紧挤在一起,他们大多是一起逃命的交情,这种环境里最容易催生信任,即使明白自己已经获救,可是恐慌尚存的本能还是让他们像羊群一样团在了一块儿。
汪准忽然抬起头,四下搜寻起某个身影。
身边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同伴,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去找那个睁开眼睛时看见的第一个人。
说不好是什么心态,可能有点类似雏鸟效应,就算同伴们都是一起淌血过来的,他还是更期盼看见那个明明只相处了几分钟却给了他迈出抗争步伐的勇气的青年。
……他应该也被救出来了吧?毕竟人家那气质一看就是大佬,大难当头处变不惊,心思沉稳行动果断,这样的人不能活着出来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汪准小幅度地转着脑袋东看西看,终于在距离人群不远不近的一个地方看见了有些熟悉的背影。
怎么说呢……虽然大家都裹着统一的军绿色棉毯子,但那个身影就是显得格外出尘脱俗,哪怕是土土的军绿色也被他穿的像是时装秀上的复古怀旧设计。
“乔……乔哥?”
汪准动了动腿,还是没忍住溜达了过去,看见那张波澜不兴的脸时,一种“我真的活着逃出来了”的真实感才后知后觉地击中了他,轻飘飘的心骤然安稳地压到了胸腔里。
乔昼正低垂着眉眼观察杯子里震荡的水波,思绪在口袋中的木偶上打转,冷不防边上多了个人,还在朝他搭话,遵循着社交基本礼仪的乔昼抬起头,注视了对方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啊,是你啊……杨先生。”
汪准前一秒还在为见到乔昼高兴,后一秒就变成了哭笑不得:“乔哥,我姓汪……我叫汪准。”
乔昼顺势将表情转换为歉意:“汪……?诶,对不起,我不是很擅长记名字,这回不会记错了。”
汪准摆摆手:“没事没事。嗯……乔哥,你后来去哪里了?我听你的出去探索,然后就碰到了其他幸存者……”
汪准的话头一打开就合不上了,他本来只打算寥寥提几句,可是在乔昼的注视下,他不知怎么回事就越说越多,恨不能把之前亡命奔逃时的恐惧一股脑宣泄出来,讲着讲着眼眶就湿了。
“那个护士……要不是拉了我一把,也不会落在后面被抓住……我都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
年轻人低着头抹了把眼睛,声音因为难过而有些断续,乔昼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眼神表情都平静极了,汪准自己收拾好情绪,对他笑了笑:“我记住她的样子了,可以去医院人事科查,别的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只能多给补偿了。”
帐篷的帘子掀起来又落下去,医护人员带着幸存者轮流出去再进来,汪准见乔昼盯着他们,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哦,好像是上面在调查这事,轮流找人出去谈话呢,也没啥好怕的,有啥说啥就行,而且……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这个一直好脾气的年轻人咬紧了牙齿,眼神里迸出一霎又阴又厉的光来。
他是富贵人家长大的,开朗活泼,大大咧咧,但不代表他真的就傻乎乎到能被这样折腾玩弄还没心没肺。
谈话的顺序很快到了汪准,他朝乔昼使了个颜色,大概是“放心”的意思,跟在那名传话的军官后面出去了,不到五分钟,另一个军官走进来看了看:“请问哪位是乔昼?”
乔昼抬眸,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塞在里面的眼镜展开,轻轻压在鼻梁上,站起来回答:“我是乔昼。”
“不用紧张,就是讲述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做个记录,心理医生也会旁听,如果觉得受不了了就停下来……”
带路的军官絮絮叨叨地给乔昼说注意事项,生怕他承受不住当场崩溃,委婉地提醒他做好一定心理准备。
两人最后停在了一个小帐篷前,乔昼对他笑了笑,彬彬有礼地道谢,然后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五六平米大小,一张桌子,一盏刻意调整得有些暗的吊灯,灯光温柔昏黄,像是傍晚的夕阳、河泽波光泛起的金光,桌子后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穿着色泽柔和的常服外套,但乔昼还是眼尖地发现了他们外套下制式衬衫的领口。
很简单的心理学小窍门,看来为了让幸存者们放松,他们也做了不少努力。
乔昼假装被这个场景安抚到了,肢体的紧绷和缓了一些,略带警惕拘谨地在桌后的椅子上坐下,这椅子还是带有弧度的布艺靠背椅,一个蓬松柔软的大抱枕压在上面,正好贴合了人体曲线。
“乔先生,不用紧张,我们就是聊一聊天。”
先开口的是那个短发的女性,她当着乔昼的面合拢手边的文件夹,将笔放下,表示自己的无害,另一个男人更是假装自己不存在似的,只是微笑不开口。
“你是今天上午来办住院手续的是吗?我听说好像是你的姐姐陪你来的……”
以家常闲聊作为谈话起点,乔昼慢慢缓和了神情,露出一个细微笑容:“是的,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情,我本来还以为是我的幻觉。”
“幻觉?因为太不可思议了是吗?”女医生语气舒缓,顺着乔昼的话往下聊。
“不是,”乔昼扫了他们二人一眼,温和地提醒,视线从女医生合上的那个文件夹上掠过,“你们应该看了我的病历吧?——啊,不用道歉,也不是不能说的事,我应该已经被诊断患有妄想症,经常能看见奇奇怪怪的东西出现在面前。”
“比如早上进医院之前,我看见停车场有个巨大的史莱姆在飘,彩色的那种,后来我还看见了一个很大的黑洞,它在慢慢地把整个医院都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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