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光投射在屏风上,清晰地映出后面的人影,扶桑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澹台折玉眼底。
同为男子,澹台折玉却无端生出“非礼勿视”的念头,眼帘抬起又垂落、抬起又垂落,反复几次之后,他深觉自己荒唐可笑,干脆转动轮椅背过身去,而后将小狸奴弄醒,端起那半碗变温的羊奶,喂到它嘴边。
可怜的小东西,不知饿了几天,一边不停舔食一边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两只前爪还扒着瓷碗边缘,一副恨不能爬进碗里去的架势,澹台折玉只能用手攥着它细瘦的身体,不让它乱动。
扶桑从屏风后出来时,澹台折玉正坐在桌边研磨。
小狸奴将半碗羊乳喝得一滴不剩,吃饱了便有了活力,现下正满屋乱跑,这里嗅嗅那里闻闻,探索新领地。
澹台折玉抬眼看着换上了女装的扶桑,虽然视觉冲击不如第一次那般强烈,但依旧觉得惊艳。
扶桑既适合纯净的白,也适合艳丽的红,这两种颜色叠加在他身上,更能衬托出他独特的气质和超绝的美貌。
扶桑也不像第一次穿女装那般窘促了,可一撞上澹台折玉直勾勾的眼神,心跳还是漏了一拍,微红着脸道:“你、你笑什么?我哪里穿错了吗?”
澹台折玉笑着摇了摇头,含糊其辞道:“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扶桑做戏做全套的精神实在可嘉,竟然没忘了把胸部垫起来。
扶桑也没追问,为难道:“我自己没法梳女子的发式。”
澹台折玉道:“去把梳子拿来,我帮你梳。”
扶桑乖乖把梳子拿来,背对着澹台折玉坐在他前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状似随意地问:“你以前帮女孩子梳过头?”
白皙修长的手指解开束发的红发带,随意地缠绕在手腕上,澹台折玉低声答:“没有。”
扶桑心里莫名滋生出一点欢喜,又问:“那你会吗?”
澹台折玉边为他梳头边道:“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足够聪明的人来说,只要想做,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澹台折玉无师自通地还原了那日黄嘉慧给扶桑梳的发式,唯有一处不同,黄嘉慧只用了三根发带,而澹台折玉多用了一根银簪。
扶桑揽镜自照,笑靥如花,澹台折玉看在眼里,只觉心满意足。
从前做太子时,他满脑子国家社稷,满腔雄心壮志,笃信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更不能拘泥于小情小爱。而如今他历劫重生,才意识到从前的自己多么自以为是,多么愚不可及。亲手为喜欢的人绾青丝、画蛾眉,比钩心斗角、争权夺利快乐百倍千倍。
扶桑回到澹台折玉面前,问:“我坐哪儿?”
澹台折玉左右四顾,指了个相对明亮的位置,扶桑搬着椅子过去,澹台折玉道:“离我近些,否则我看不清。”
扶桑便往前挪了挪,把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臂,问:“够近了吗?”
澹台折玉“嗯”了声。
扶桑提裙落座,躬身扯了扯裙摆,而后挺腰收腹,昂首挺胸,双手相叠放在膝上,摆出一副窈窕淑女的姿态。
澹台折玉见他肢体和表情都有些僵硬,也没多说,坐的时间久了,他自会放松下来。
过了半晌,扶桑问:“我就这么干坐着吗?”
澹台折玉在铺展的白纸上勾勾画画,道:“你可以看书。”
桌角就放着一本,扶桑欠身拿过来。
路上无聊,读书最能打发时间。澹台折玉是觑觑眼,在马车上看书容易头晕,扶桑就读给他听,三五天就能读完一本。先前在滦城停留时,他们在一家书肆里买了十几本书,有澹台折玉喜欢的话本,也有扶桑喜欢的医书。
扶桑手上拿的却是本游记,名字叫《博闻师游记》,显而易见,“博闻师”便是这本游记的作者。翻至扉页,是篇自序,作者简明扼要地叙说了自己的过往生平,因何辞官归隐,又因何游历四方,在南夏与西笛辗转十数年,方成此书云云。
看到西笛,扶桑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大公主澹台重霜、想到求娶大公主的西笛王子阿勒祯,还有春宴。
春宴受刑那天,恰是冬至,又恰逢今冬的第一场雪,他们在武英门附近偶遇,当时春宴滔滔不绝,谈论的全是阿勒祯。
扶桑犹记得,当时春宴说阿勒祯是个痴情男子,发动战争只是为了获取一个向大公主求婚的机会,可见阿勒祯对大公主用情至深,倘若二人缔结良缘,也算是一段英雄与美人的佳话。
然而据扶桑猜测,这一切是个巨大的阴谋,将无数人的命运裹挟其中,有人得偿所愿,有人命丧黄泉,有人颠沛流离。
棠时哥哥说,春宴和某个皇子有染,犯了宫中大忌,所以才被施以极刑。
扶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三皇子澹台训知。
他几乎可以确定,春宴送给他的香囊,就是丢在了信王府,落到了澹台训知手中,澹台训知发现了夹在香囊里的那封信,是以才对春宴痛下杀手。
可扶桑又难以置信。
春宴刚进太医院没多久,他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四年间,澹台训知对他做的那些坏事,春宴基本全都知晓。
他实在不能理解,春宴究竟为什么会和澹台训知“有染”?春宴那么眼明心亮,怎么会看上澹台训知那么坏的一个人?
扶桑恍惚又想起某个薄暮,在藏书阁耸立的书架间,春宴问他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他反问春宴是不是对谁动了春心,当时春宴是如何回答他的?
春宴好像什么都没说,他自顾自地开解了春宴一番,也没多问。如果他当时打破砂锅问到底,春宴会不会如实以告?可就算春宴告诉了他,他又能做什么呢?就算他有爹娘可以依靠,也奈何不了高贵的皇子,他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来的本事帮助春宴?无论哪条路,似乎都是死路。
梅影说,春宴早就预知自己死期将近,但他一定想不到他会死得那般惨烈。
在被投入镬鼎的那一刻,春宴在想什么?他后不后悔和澹台训知“有染”?他恨不恨澹台训知?
反正扶桑是恨透了。
和澹台训知的所作所为相比,都云谏那点恶劣行径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扶桑。”
扶桑从苦大仇深的思绪中抽离,抬眼看向澹台折玉:“嗯?”
澹台折玉道:“既看不进去,就别为难自己了。”
扶桑低头看了看手中还停留在扉页的书,将其放回原位。
小狸奴将角角落落都摸索了一遍,此刻正在他脚边徘徊,扶桑学着澹台折玉的手段,揪住小狸奴的后颈皮,把它提起来放在腿上。
小家伙变乖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呲牙咧嘴地逞凶,也不扯着嗓子叫唤了,而是软软糯糯地“喵呜”了两声,就卧在扶桑腿上舔起爪子来。
扶桑默默地盯着小狸奴看了一阵儿,忽然开口:“哥哥,‘有染’是什么意思?”
笔锋一顿,澹台折玉抬头看着扶桑低垂的脸,不答反问:“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扶桑不止一次在话本里看到过这两个字,他隐隐约约明白其中含义,可又说不太清。
斟酌少顷,他犹疑道:“是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的意思吗?”
澹台折玉轻轻勾了勾唇角,含混道:“算是罢。”
静了会儿,扶桑依旧颔首低眉,轻声问:“那我们俩……算不算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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