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偻的身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 往左歪一点, 又往右歪一点,这种不安稳的状态渗透到睡梦里, 使得扶桑在梦中置身险境。
他梦回昨夜,漆黑的树林,明灭的火光,许炼的脸,喷涌的鲜血,还有蒙着脸的黑衣人。
黑衣人抬手扯掉蒙脸的黑布, 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是三皇子澹台训知。他俯身靠近扶桑, 狞笑道:“柳扶桑,你永远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不,不……”扶桑惊恐万状,仓惶后退,却被澹台训知抓回来,他像座山一样镇压着他,令他动弹不得。
澹台训知双目炯炯地逼视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明明答应我要等我回来,却跟着太子远走高飞,你背叛了我。柳扶桑,我的真心对你来说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扶桑惊惧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摇头。
澹台训知露出阴森可怖的笑,沉声道:“我说过,我一定会得到你,你逃不掉的。”
话音方落,他低头封住扶桑的双唇,撕开扶桑的衣服,肆意蹂躪扶桑的身躰……扶桑犹如一叶扁舟,随着风浪载浮载沉,直到巨浪袭来,小舟倾覆,他随之跌落水中。
道路坎坷,马车重重颠簸了下,扶桑失去平衡,向一侧倒去,他骤然惊醒,用手撑住了歪倒的身子,紧接着抬起头、睁开眼,梦境倏然如潮水般褪去,他依旧在马车里,依旧在太子身边,而太子依旧睡着。
心跳怦怦,呼吸喘急,梦里的种种知觉鲜明得仿佛真实发生过,扶桑尽量不去回想,轻抚胸口,缓缓吁气,片刻后,感到双腿麻痹,于是调整坐姿,刚动了一下,却猛地僵住。
蹆间怎么湿湿的?
他该不会是……在梦里吓得尿裤子了罢?
老天爷!
正羞臊慾死,太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醒了,他偏头看着扶桑,嗓音轻哑:“扶桑,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我……我……”扶桑不擅说谎,“我”不出个所以然来,愈发难堪,恨不能找个缝隙钻进去。
澹台折玉坐起来,径自伸手覆在扶桑额上。
在被窝里捂了许久的手掌带着融融暖意,自相贴处迅速蔓延开来,险些要将扶桑融化,原本只是双颊发红,此刻整张脸连同脖颈都红起来,肤色艳如桃李,眼波滟滟流光。
四目相对,澹台折玉微微一怔,道:“别动。”
扶桑便如被施了定身术,保持着别扭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澹台折玉倾身靠近扶桑,那只手从额上移到扶桑眼前,指尖轻轻触碰他的眼睫。
扶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儿。
澹台折玉道:“你的睫毛是剪过么?”
扶桑眼皮轻颤,弱弱地挤出一声:“嗯……”
澹台折玉饶有兴趣道:“为何要剪它?”
扶桑哪知道为什么,只好信口开河:“因为,太长了。”
澹台折玉不禁轻笑出声,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人说嫌睫毛太长的。”
太子离他实在太近了,几乎到了呼吸相闻的地步,扶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鼓起勇气道:“殿下,我、我想下去走走。”
澹台折玉浓眉轻挑,含笑道:“去罢。”
扶桑立刻逃也似的转身爬走,刚往前爬了两步,就听那道带着笑意的悦耳嗓音道:“等等。”
扶桑心神一颤,折身看向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澹台折玉自枕边拈起那根白色发带,道:“帮我把头发绑起来,还如之前那般。”
帮太子束好发,扶桑才得以下车,和修离、李暮临一起,并排跟在车后。
“你怎么下来了?”李暮临问。
扶桑感受着隐密处的湿与黏,窘涩道:“没、没什么,只是坐久了闷得慌,想出来透透气。”
“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李暮临道,“我和修离想坐还坐不成呢。”
听他扯上自己,修离微有不悦,看着扶桑道:“你的脸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扶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就是闷的。”
李暮临瞧着扶桑似羞非羞的情态,总觉得有猫腻,又不好多说什么——他们离马车不过一丈远,话音很可能传到太子耳朵里。
凉风拂面,热意渐渐消褪,身与心都放松下来。
前几天挨饿受冻,心力交瘁,活下去都成问题,再美的风景也无心欣赏,而今境况好转,扶桑终于有闲情逸致赏一赏沿途景致。
仲冬时节,田野光秃,草木枯黄,村庄灰败,远山惨淡,满目萧瑟与荒凉。
纵使如此,也是扶桑这个“笼中鸟”从未见过的景色,对他来说完全称得上“美景”了。
马车从一株大树旁经过,树干估摸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虬枝盘曲,纵横交错,若在枝繁叶茂时,定然遮天蔽日。
扶桑从未见过如此粗壮的大树,边走边仰着头看,发现树枝上七零八落地吊着许多麻袋、木桶、竹篓之类的东西,好奇地问修离里头装的什么,修离看了一眼,道:“装的是小孩的尸体。”
扶桑悚然一惊:“什么?”
修离道:“小孩夭折之后,父母把他们的尸体挂在老树上,就可以让他们的灵魂早日升天,保佑这家人以后的孩子不再夭折,人丁兴旺。”
扶桑对这种风俗闻所未闻,再看那棵大树,便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树上挂着的是小孩的鬼魂。
走出去很远,远到那棵树已经看不见了,扶桑仍觉得不寒而栗。
他想回车上了。
可下来容易上去难,他只是个小太监,哪有资格叫停马车,让整个队伍都因为他而暂停,只有太子和都云谏……
正想着,蓦然从车厢里传来太子的声音:“扶桑,上来。”
扶桑又惊又喜,惊的是太子仿佛和他心有灵犀,喜的也是太子仿佛和他心有灵犀。
这下用不着他开口,车夫就停住了马车,还帮扶桑摆好了轿凳。
扶桑踩着轿凳上去,进了车厢,问:“殿下有何吩咐?”
澹台折玉手里拿着一本书,道:“念书给我听。”
扶桑微愣,笑着应了声“好”。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为了给病中无聊的太子解闷,扶桑也曾念书给他听。
不过那时候扶桑才刚开蒙,字还没认全,通常是他一边念,太子一边教,教他字音、字义,若是再读到那个字他还不认识,太子便耐心地再教一遍,从来不会嫌弃他,不像太监学堂里的老师,经常会骂他笨,还会用戒尺打他手心。
一边回想着儿时的美好回忆,一边脱了鞋爬到太子身边,从太子手中接过那本书,只见靛青色封皮上写着几个大字——卖油郎独占花魁②。
扶桑:“……”
这名字一看就不太正经。
他还以为太子会让他读类似四书五经那样的名家经典。
澹台折玉道:“从二十五页开始读。”
扶桑依言翻到第二十五页,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读起来:“秦重想酒醉之人,必然怕冷,又不敢惊醒他。忽见栏杆上放着一床大红丝的锦被,轻轻的取下,盖在美娘身上,把银灯挑得亮亮的,取了这壶热茶,脱鞋上床,捱在美娘身边,左手抱着茶壶在怀,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闭一闭。正是:未曾握雨携云,也算偎香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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