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动作停滞,神情怔怔。
所以,太子和韩家女儿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退婚书是“谋反”之前还是之后写的?
他猜是之前,因为这样做才能把韩家择出去。
只听江临叹息一声,默然少顷,关切道:“那你如今是和弟弟相依为命吗?”
“没错。”澹台折玉道,“我在家乡已无立足之地,便决意带着弟弟前往嵴州投奔亲戚,今日午后途径信陵县,不幸遭遇劫匪,我和弟弟在家仆的拼死保护下逃了出来。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又让我们遇见了江兄,否则我和扶桑今天就要冻毙于风雪。多谢江兄慷慨相助,大恩大德,棠时没齿难忘。”
扶桑:“……”
太子他简直谎话连篇。
可也不完全是谎话。
若说是半真半假又不确切。
实在难以评判。
“正如你刚刚所说,天无绝人之路,”江临宽慰道,“切勿灰心丧气,只要耐心等待,定会迎来转机。”
“江兄无需为我忧心,”澹台折玉道,“我还有弟弟要照顾,为了扶桑,我也会努力活下去。”
明知是谎话,扶桑还是怦然心动。
他麻利地绑好头发,起身向外走,只听江临又道:“对了,方才扶桑说你受了伤,严不严重?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一点小伤而已,”澹台折玉道,“涂过药就无碍了。”
扶桑开门出来,他很想让江临把大夫请来,可澹台折玉已然婉拒了,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江临起身看向扶桑,打量他几眼,含笑道:“这身衣裳还是我十二三岁时的旧衣,没成想还挺合身,想来扶桑今年也是差不多的年纪罢?”
“我十五了,”扶桑如实道,“上个月才过的生辰。”
江临微感诧异,随即自嘲一笑,道:“一晚上看走眼两回,我以后再也不敢自夸眼力过人了。”
澹台折玉道:“扶桑生得娇弱,故而分外显小。”
又闲聊几句,丫鬟过来传话,说晚饭摆好了,夫人请他们过去。
江临推着轮椅,遇到台阶时扶桑就搭把手抬过去,但只抬了一次江临就不让他插手了,自有随行的小厮帮忙。
到了饭厅,再次见到江临的妻子黄嘉慧。
扶桑和澹台折玉只是换了身衣服,几乎没什么变化,但气色瞧着比初到时好多了,尤其是扶桑,因为洗过澡,被热水蒸得粉面桃腮、唇若含丹,娇嫩得宛如一朵出水芙蓉。
黄嘉慧看在眼里,自叹弗如,却并无嫉妒之心,反而十分欢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亦不能例外,但她丈夫结交的那些朋友,十之八九她都不大喜欢,唯独扶桑是个例外,他身上有种不同于寻常男子的特殊气质,令她见之心喜,若非顾忌着男女有别,她都想拉着扶桑的手和他坐在一起了。
八仙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四个人各坐一边,扶桑左手边是江临,右手边是澹台折玉,对面是黄嘉慧。
边吃边聊,想问的刚才在偏院都问得差不多了,江临转而谈起自己,说他少有才名,却屡试不第,两年前双亲相继因病离世,养家糊口的担子落到他身上,不得已打消了考科举的念头,可又没有经商的天赋,仗着略有几分文采,在朋友的撺掇下写起了话本。
听到此处,扶桑兴趣盎然道:“我哥哥最喜欢看话本了,我也喜欢,不知有没有荣幸拜读江公子的大作?”
“大作不敢当,不过是些迎合看客喜好的拙劣之作罢了。”江临自谦道,“明日我送两本给你们瞧瞧,若是污了你们的眼可别怨我。”
扶桑笑道:“那就先谢过江公子了。”
一直安静旁听的黄嘉慧忽问:“扶桑今年多大了?”
江临代为回答:“十五了。”
“长得不像,声音也不像。”黄嘉慧觑着扶桑,笑吟吟道,“少年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嗓子就会变得粗哑低沉,可扶桑的嗓音绵软清悦,乍一听好像是女孩子在说话。”
扶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略显慌乱地看向澹台折玉,用眼神向他求救。
可惜澹台折玉没看扶桑,他看看江临,又看看黄嘉慧,蓦然郑重其事道:“江兄,江夫人,对不住,我骗了你们。”
江临和黄嘉慧面面相觑,疑惑道:“此话怎讲?”
扶桑更是满腹惊疑。
澹台折玉一直在对江临撒谎,怎的突然又要坦诚相待了?那一筐谎话,岂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要是江临一气之下把他们赶出去,今夜岂不是要露宿街头了?
正自腹诽,就听澹台折玉一字一句道:“其实,扶桑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妹妹。”
江临和黄嘉慧目瞪口呆地看着扶桑。
扶桑目瞪口呆地看着澹台折玉。
澹台折玉自顾自道:“我们要去的地方路途遥远,得走上两三个月,难免要抛头露面,女儿身多有不便,我便让扶桑女扮男装,能省去许多麻烦。”
扶桑:“……”
又是谎话!
这个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的太子让他觉得好陌生。
江临率先反应过来,却丝毫没有被欺骗的不快,反而乐呵呵道:“太巧了,我上篇话本里就有千金小姐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的情节,这就叫无巧不成书。棠时贤弟,你不必觉得歉疚,我完全可以理解。”
黄嘉慧也眉开眼笑道:“难怪我一见扶桑就觉得她和寻常男子很不一样,既是女扮男装就说得通了。”
扶桑:“……”
他该说点什么?
可他不像太子出口成谎,要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算了,还是别吱声了。
笑罢,笑总不会有错。
澹台折玉道:“江兄和江夫人这般宽宏大量,棠时感激不尽,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见江临和黄嘉慧都端起了茶杯,扶桑也慌忙端起面前的青瓷杯,有样学样地碰杯、喝茶。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江临送他们回偏院休息,他推着轮椅走在前面,扶桑和黄嘉慧并肩走在后面。
黄嘉慧亲昵地拉着扶桑的手,窃窃私语:“扶桑妹妹,明日你到我房里来,我有一套新裁的冬装,非常适合你,你穿上必定好看。”
扶桑窘迫道:“那怎么好意思……”
“宝马配英雄,华服配美人,理当如此。”黄嘉慧道,“我想看看你穿女装是什么样子,你就当是满足我罢,好不好?”
除了说好,扶桑还能说什么呢。
这一切都是拜某人所赐,他要被坑惨了。
呜呼哀哉!
第56章
江临拨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照顾澹台折玉和扶桑, 丫鬟叫弄墨,小厮叫舞文,是对姐弟, 他们的父母也在江府为奴为婢。
舞文在东次间伺候澹台折玉, 弄墨在西次间铺床、点炭盆、端茶倒水,扶桑倚在窗边, 望着院子里被积雪压枝的两株松树发愁。
正唉声叹气, 忽被一声“姑娘”吓了一跳,扶桑转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弄墨,疑惑道:“你、你在叫我吗?”
旋即省悟,他现在是澹台折玉口中“女扮男装”的“妹妹”,可不就是“姑娘”么。
他慌忙露出笑脸, 蔼然道:“有什么事吗?”
“时候不早了,我伺候姑娘更衣罢。”
“不用了, 我自己来便好,你去休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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