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俯身凑到澹台折玉耳边问:“要不要看会儿热闹再走?”
澹台折玉没什么兴趣,但他听得出来扶桑很有兴趣,便问:“你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么?”
“不知道。”扶桑一边盯着那些人,一边和澹台折玉交头接耳,“难道你知道?”
澹台折玉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道:“那三个年轻的女人是妓-女,那个年老的女人是老-鸨,而那两个年轻男子是嫖-客。”
扶桑立刻就联想到前几天才看过的话本《卖油郎独占花魁》,里面的主角就是妓-女、老-鸨和嫖-客。
把故事里的人物代入现实,扶桑看得越发津津有味了。
那两个年轻男子越打越激烈,几个女人眼见着劝不住,又怕被误伤,只得躲到一旁。
那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急得直跺脚,扯着嗓子道:“赵公子,你快住手罢!他可是陈老爷的宝贝儿子,要是把他打坏了,你跟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扶桑一听“陈老爷”,旋即就想到了昨天听来的故事。
他分外好奇,这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哪一个才是陈公子?
第70章
“你觉得哪个是陈公子?”扶桑弯着腰, 一只手搭着轮椅靠背,另一只手撑在扶手上,附在澹台折玉耳边问。
温热的气息轻拂着耳廓, 澹台折玉觉得痒, 从耳朵一直痒到心里去。
他定了定神,注目打量那两个年轻男子。
二者身量相当, 年纪也相当, 一个身着青衣,一个身着蓝衣。蓝衣男子一脚踹在青衣男子肚子上,被踹的没倒,踹人的反而踉跄后退几步,摔了个屁股墩。青衣男子趁机扑到蓝衣男子身上, 左手揪着他的衣襟,右手握拳, 朝蓝衣男子脸上挥去。
“被打的那个是陈公子。”澹台折玉道。
“为什么?”
“因为他不会武功。”
说话间,又从小楼里冲出两个身材壮硕的灰衣男子, 一左一右架住青衣男子的两条胳膊, 将他从蓝衣男子身上拖走了。
老鸨立刻来到蓝衣男子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满面担忧道:“陈公子,你没事罢?摔疼了没有?”
扶桑拍了拍澹台折玉的肩:“你猜对了!”
澹台折玉偏头看着扶桑灿烂的笑脸,蓦然有些羡慕,扶桑真的很容易感到快乐,这么点小事就能让他高兴得眉开眼笑。
澹台折玉跟着笑了笑。和扶桑在一起这几天,他笑的次数大概比过去两三年都要多, 而且还是发自内心的笑。假如扶桑长久地陪在他身边,或许有一天, 他也能变得像扶桑这样,轻而易举就能快乐起来。
陈公子在老鸨和一名绯衣美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刚站稳就挣脱了她们的手。
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看也没看那个被人架着的青衣男子,举步离开。
绯衣美人唤了一声“顾郎”,想要追上去,被老鸨拽住了。
陈公子垂头丧气地从扶桑和澹台折玉身边经过,他抬眼看过来的一瞬间,扶桑骤然心惊。
这位陈公子的眉眼,好像一个人!
许是他惊愕的表情吸引了陈公子的目光,陈公子多看了他两眼,便与他们擦肩而过了。
“热闹看完了,我们走罢。”澹台折玉低声道。
扶桑却没回应,澹台折玉扭头一看,却发现扶桑正痴痴地凝望着那位陈公子的背影。
澹台折玉心里顿时便有些不大舒服,却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不舒服。
他咳了一声,刚欲开口,却见老鸨凑了过来,嬉皮笑脸道:“两位公子,你们……”
澹台折玉冷声道:“滚开。”
他声音不大,却将扶桑和老鸨都吓了一跳。
老鸨本就因方才那场厮闹心气儿不顺,过来揽个客又碰一鼻子灰,脾气蹭的就上来了,难听话都到嘴边了,可一碰上澹台折玉阴鸷的眼神,就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老鸨讪讪地走了。
扶桑从轮椅后面走到旁边,扒着扶手蹲下,仰脸看着澹台折玉,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澹台折玉侧目看着扶桑,从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看到了疑惑、担忧与畏怕。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无端地烦躁,老鸨恰好在这时过来搭腔,那两个字便脱口而出了。
他很后悔那一瞬间的失态,因为他不想让扶桑觉得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更不想让扶桑怕他。
转瞬间,澹台折玉的神情和语气便恢复如常了:“你刚才为何盯着那个陈公子看那么久?”
扶桑怔了怔,如实道:“他的眉眼,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澹台折玉第一次从扶桑口中听到这个词,“什么样的朋友?”
扶桑认真想了想,苦笑道:“一个让我心中有愧的朋友。”
第71章
在今天之前, 扶桑已经许久没有想起他曾经最好的朋友春宴。
他专注眼前,把过去抛在了脑后,就连爹娘都很少想起, 因为一想就会难过, 可他不想难过,他只想沉浸在这段和澹台折玉朝夕相处的快乐时光里, 去感受、去铭记。
正是那番生离死别让他懂得, 快乐总是短暂的,所以快乐的时候就要全心全意投入其中,尽量不留遗憾。
陈公子那双与春宴有七八分相似的眉眼,让扶桑猝不及防地想到了春宴。
想到春宴的惨死,想到春宴之死很可能与他有关, 而他却把春宴忘得一干二净,没心没肺地快乐着。
因此他心中有愧, 愧对“朋友”二字。
尽管如此,扶桑还是本能地想把心里的难过与愧疚压下去, 他冲澹台折玉露出明媚笑脸, 故作轻松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他不想说, 澹台折玉便没再多问,道:“这是条烟花柳巷,不宜再往里走了,回去罢。”
扶桑便推着轮椅调转了方向,前头已经不见了陈公子的踪影。
回想着方才所见所闻,扶桑不禁有些唏嘘:“那个陈公子, 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澹台折玉并不想和扶桑谈论别的男人,更何况这个男人还与扶桑的“朋友”长得相似, 但他还是配合地问:“怎么不一样?”
扶桑道:“我以为他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端方公子,没想到却是个眠花宿柳的浪荡子,还当街斗殴,竟一点体面都不顾,哪像个读书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①。”澹台折玉淡声道,“这话虽然有失偏颇,却也不无道理。腹有诗书不一定气度高华,胸藏文墨也不一定虚怀若谷。学识只是学识,不能代表品行。”
扶桑若有所思,脑海中飘过好几个人的脸,却听澹台折玉又道:“我倒觉得这位陈公子还不错。”
扶桑微愣:“为什么?”
澹台折玉淡然笑道:“直觉而已。”
扶桑相信他的直觉,他之前说江临是好人,江临果然是个襟怀磊落、慷慨仗义之人。他说陈公子“还不错”,想来陈公子定然也是个好人。
转念又想,陈公子是好是坏同他们又有什么相干呢,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以后再不会有交集。
然而人生际遇奥妙难测,当天下午,他们在庙会上再次见到了陈公子。
原以为下午会比上午人少些,却没想到依旧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为了澹台折玉的安危着想,扶桑打起退堂鼓:“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澹台折玉心里清楚,这可能是他和扶桑这辈子唯一一次逛庙会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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