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折玉不承认也不否认,拎着铁壶来到翘头案旁,盛水的陶瓿就在案头放着,瓿中斜立着一支竹制长柄水勺,澹台折玉用水勺往铁壶中加满水,放在炉上烧。
未几,何有光来将餐具收走了。
扶桑被吊了两天胃口,此刻难免沉不住气,双手托腮看着澹台折玉:“殿下,我们到底在等什么?还要等多久呀?”
其实澹台折玉心里也有些忐忑,但面上丝毫不显,道:“等我泡好这壶茶,应该就可以了。”
不多时,水沸了,澹台折玉先烫壶,再置茶,茶叶是从碎夜城带过来的,据说是当地名茶,名唤涴溪水芽。
悬壶高冲,茶叶在热水中翻滚,顷刻间便茶香四溢。
静置片刻,澹台折玉提壶倒茶,何有光恰在这时到来,站在门口禀告:“殿下,准备好了。”
“好,你先别走。”澹台折玉放下茶壶,起身来到扶桑身边,“帕子给我。”
扶桑从袖中取出一条素帕,递给澹台折玉,澹台折玉将帕子折成两指宽的长条,让扶桑闭眼,扶桑一头雾水,却还是听话地照做。
澹台折玉将帕子蒙到扶桑眼上,在脑后打了个结,抬眼看向门口:“有光叔,帮我牵好扶桑。”
何有光急忙过来,扶着扶桑站起来,随即引着他往外走,澹台折玉紧随其后。
到了桥头,何有光出声提醒:“要上桥了,小心阶梯。”
扶桑一只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被何有光扶着,小心翼翼地拾阶而下,因为走得慢,澹台折玉勉强能跟上。
好不容易下了廊桥,何有光道:“往右转。”
扶桑依言右转,刚走两步,何有光道:“好了,再右转。”
扶桑立刻便懂了,他现在面对的是通向水潭的石梯,这显然是要送他上船,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蒙着他的眼。
石梯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那艘小船的船头就停在刚好被水面淹没的那层石阶上。
何有光先上船,再挟着扶桑的腋下把他抱上去,扶他坐在船尾的小板凳上。
何有光下了船,走上石梯,站在桥头稍等片刻,澹台折玉才慢吞吞地走下廊桥,只怪这双腿不争气,他已经尽可能走快了。
“有光叔,有劳你和红豆婶了,”澹台折玉道,“接下来让我和扶桑独处便好。”
何有光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客套话,只是干巴巴地应了声“好”,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水上危险,尤其是靠近瀑布的地方,殿下千万当心,有事就叫我。”
澹台折玉颔首道:“我会注意的。”
看着澹台折玉上了船,何有光才离开。
澹台折玉坐在船头,手握船桨,桨头抵着石阶用力一推,小船便载着他和扶桑向前滑去。
“殿下,”扶桑道,“我能把帕子拿下来了吗?”
“再等等,”澹台折玉动作生疏地划着船,“你先数到二十。”
扶桑乖乖开始数数:“一,二,三……十八,十九,二十。”
“你别动,”澹台折玉放下船桨,“我帮你。”
澹台折玉倾身靠近,双手探到扶桑脑后,解开帕子。
扶桑睁开眼,霎时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呆了——水面上漂满了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河灯,灯火辉煌,光彩绚烂,将水面点缀得美不胜收。
数百只河灯将小船和船上的两个人簇拥在水中央,扶桑左顾右盼,激动得想要站起来,幸好澹台折玉及时按住了他:“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好美呀。”扶桑看得眼花缭乱,恨不能多长出一只眼睛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到澹台折玉脸上,“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河灯?”
澹台折玉道:“我让周醒买来的,方圆几十里的城镇找遍了,也只买来这么多。”
听他的口气似乎还嫌不够,扶桑道:“已经够多了,再多这片水潭要放不下了。可非年非节的,你怎么突然想着放河灯?”
澹台折玉道:“只是想把上元节错过的花灯会补给你。”
过年时,他们在芈阳城待了将近十天,直到初八才动身,原本计划着在上元节前抵达潼城——潼城是个四通八达的大城,比之芈阳还要富庶繁荣,花灯会必定热闹非凡。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离开芈阳的当天他们就遭遇了第二次刺杀,虽然再次化险为夷,却耽误了不少时间,等他们到潼城时,上元节早过了。
扶桑没想到澹台折玉会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甚至还花费这么多心思来弥补,一时感动得无以复加,若不是在船上,他早就扑进澹台折玉怀里又抱又亲了,那是他能想到的表达喜悦的最好方式。
扶桑眼泛泪光,带着微弱的哭腔道:“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花灯会,我会记一辈子的。”
澹台折玉道:“这回有些仓促,买来的花灯不够精致,样式也太繁杂了,等明年上元节,我会……”
话音戛然而止,扶桑疑惑道:“怎么不说了?”
澹台折玉轻笑道:“现在说出来就没有惊喜了。”
这回扶桑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当他睁开眼睛那一瞬间,确实惊喜无比,直到此刻还心潮澎湃。
他看着漂在小船附近的一盏莲花灯,蓦然想起棠时哥哥曾经对他说过,对着河灯许愿,愿望就有可能会实现。今夜这么多盏河灯都是为他一个人而点的,若他许个小小的愿望,上天一定会帮他实现罢?
正想着,他的手突然被抓住,扶桑看向澹台折玉,对上一双灿若繁星的眼:“扶桑,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令扶桑心头一紧:“什么话?”
澹台折玉道:“你把你的秘密全都告诉我了,礼尚往来,我也该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的秘密,”扶桑脱口而出,“你不用勉强自己告诉我。”
“可是我想告诉你,”澹台折玉道,“我想让你知道我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我都想让你知道。”
静了静,扶桑道:“好,那你说罢,我听着。”
第143章
“很多人的一生, 从出生那天起就已注定,比如我的母亲。”
“大启建国近百年,从太祖、太宗、高宗到如今在位的我父亲, 除了太宗皇帝是女帝, 无需立后纳妃,其他三位皇帝的后宫里, 都少不了韩氏女的一席之地。韩家男儿征战沙场, 为澹台家守疆拓土,韩家女儿把持后宫,为澹台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所以,从我母亲出生那天起,她就注定要嫁入皇宫, 但她比其他韩家女儿稍微幸运一点,因为她和我父亲澹台顺宣是两情相悦的。”
“我母亲嫁给澹台顺宣的第二年, 产下一女,也就是我的胞姐澹台重霜。女人生孩子如过鬼门关, 尤其第一胎, 很容易难产,我母亲历经一天一夜才生下我姐姐, 元气大伤。还没来得及养好身子,我母亲就再次有了身孕,因为澹台顺宣急于让她生下嫡长子,只有生下嫡长子,我母亲才能坐稳后位,安享尊荣。澹台顺宣自以为这是为我母亲的将来着想, 却没想到因此葬送了她的将来。”
“所有人都知道,我母亲死于我出生的那一天, 但鲜少有人知晓,其实那天丧命的不止我母亲,还有我的孪生兄弟,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出生就胎死腹中,我母亲听见接生的嬷嬷说诞下了一个死胎,一时大恸,这才血崩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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