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利地换上袄裙,又重新梳头,用银水送给他的那根蛇纹木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再用一条绣帕充当头巾,将发髻包起来,如此一番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媳妇。
刚把裹胸和缠腹的白布折好收进包袱里,就听见敲门声,扶桑忙去开门,看见巡视归来的薛隐,笑着唤了声“薛大哥”。
薛隐怔怔地盯着他瞧了几眼,佯作若无其事地走进舱房,问:“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舱房不隔音,左邻右舍有点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扶桑压着嗓子道:“这样我就不用裹胸了呀。”
那天扶桑在他面前袒-胸-露-乳的模样在薛隐脑海中一闪而过,薛隐猝然觉得目光无处安放,他走到漏窗前向外探看,唯恐隔墙有耳。
河面上缭绕的雾霭消融在温暖的日光里,沿岸的风景变得清晰起来,原野苍茫,远山绵延,落木无边,满目青黄。
薛隐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身看向坐在床边的扶桑,扶桑恰好也在注视着他,四目相对,扶桑泄露出些许慌张,却没移开视线,勉强露出点笑模样,缓缓道:“薛大哥,旅途漫长,这一路上不知要遇见多少人,我想我们该装作某种亲近的关系,旁人问起时也好作答,免得引人怀疑。”
他不由地想起他和澹台折玉伪装兄妹的那段日子,他不敢多想,自顾自道:“我如今已经开始显怀了,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有孕在身,所以我觉得我们假扮夫妻最为合宜,你觉得呢?”
夫妻……薛隐在心里将这两个字默念了几遍,心情有些古怪。
他早已认定自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孑然一身,孤独地生,孤独地死,他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拥有一个妻子,纵然只是佯装的假象。
扶桑觑他神色,以为他不愿意,刚想改口,便听薛隐低哑地应了声“好”。
扶桑垂眸不再看他,默了几息,嗫喏道:“那、那我以后就不能再唤你薛大哥了……我唤你薛郎,你唤我扶桑,可以吗?”
短暂的沉寂后,薛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扶桑不可避免地又想起澹台折玉,想起他曾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唤他“玉郎”,心里既甜又涩。
在泛起泪意之前,扶桑赶紧转换思绪,拿起之前在渡口买的两样吃食,抬手递给薛隐,话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早饭还没吃呢,先吃点东西罢。”
薛隐接过油纸包,在床边坐下,和扶桑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两个油纸包里分别装着几个烧饼和半只烧鸡。
陈秀秀一闻见荤腥就吐得死去活来,扶桑却不会这样,鸡鸭鱼肉都能吃,只是吃得少,他勉强吃了半个烧饼和两块鸡肉就饱了,喉咙噎得有点难受,于是拿过水囊喝了几口凉水。
他偷瞧了默默咀嚼的薛隐两眼,轻不可闻地唤了声“薛郎”,接着将水囊递过去,赧然道:“你也喝点水罢。”
薛隐心头一跳,看也不看扶桑,粗声道:“我不渴。”
不等扶桑再说什么,薛隐猛地站起来,语气生硬地丢下一句“我吃饱了”,随即离开了舱房。
扶桑吁了口气,用手搓了搓因尴尬而发烫的脸,喁喁哝哝地念叨:“薛郎,薛郎,薛郎……”
只有说得多了才会显得自然,他得多多练习才行。
又喂玄冥吃了些鸡肉,扶桑感到困倦,他最近越来越嗜睡,每天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他平躺着几乎就将小床占满了,床铺很硬,且不平,硌得他肉疼,枕头和盖在身上的被子都散发着一股久未晾晒的霉味,冷风从小小的漏窗里呼呼地灌进来……纵然条件如此恶劣,扶桑还是很快就抱着玄冥睡着了,睡着之后便将所有烦扰都忘却了。
双层楼船在风浪中颠簸前行,犹如一只巨大的摇篮,不舍昼夜地摇摇晃晃,摇得人昏昏沉沉的,扶桑本就嗜睡,这下愈发睡不醒了,在这个狭小又冰冷的舱房里睡了个昏天又暗地。
原本说好让薛隐白天在舱房里补觉的,可后来薛隐却不肯了,说他夜里睡得很好,无需补觉,扶桑也不好勉强。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在洮水之上漂了十来日,在一个阴沉沉的午后,楼船在一座名唤“鄢川”的小城停泊,这便是此次航行的终点。
登船时不过带了两个小包袱,下船时却多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都在薛隐手里——他左手提着两床厚棉被,用一条床单包着,还是登船那日傍晚他去临时停靠的镇上买的,一床铺一床盖,好让扶桑睡得舒服些;他右手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装着些日常用品,诸如铜盆、夜壶之类,自然也都是他为扶桑准备的。
下船之后没走多远,他们在渡口附近寻了间简陋的客栈投宿,搁下行礼,先饱餐一顿,这些天在船上都没正经吃过饭,随便吃点什么填饱肚子就行了。
扶桑本就没什么口腹之欲,哪怕吃糠咽菜他都无所谓;薛隐似乎有意避着他,他总是一个人待着,穷极无聊也无所谓;唯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不能洗澡,要知道他这个人最爱干净,就连冬日里也要日日沐浴更衣的,可这十来天却只能用湿手巾简单擦一擦,他疑心自己身上都有味了。
所以吃完饭后扶桑立刻对薛隐道:“薛郎,我想沐浴。”
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这声“薛郎”他已经可以自然而然地叫出口了。
“现在?”薛隐问。
“嗯。”扶桑坚定地点头。
薛隐犹豫了下,道:“好,我去安排。”
没过多久,薛隐就将一个浴桶搬了进来,随后他又帮着小二提来热水,很快就将浴桶倒满了。
关好门窗,扶桑迫不及待地宽-衣-解-带,进入浴桶,当脖子以下被热水浸没时,他无比舒适地喟叹了一声,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在水中。
就这样静静地泡了许久,扶桑开始搓身上的灰,搓到敏-感-处,渐渐搓出火来。
前十五年,他是一张白纸,完全不知情慾为何物,是澹台折玉带着他在情-天-孽-海中徜徉,在他这张白纸上涂抹上斑斓的色彩,令他食-髓-知-味,如-饥-似-渴。他仰靠在浴桶边缘,闭上双眼,缓缓地将手指潜入那个只有澹台折玉侵占过的霪糜之地……然而无济于事,除了庝和羞恥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对澹台折玉的思念蓦然间泛滥成灾,将他空虛的身与心都填满。
“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扶桑一跳,他慌里慌张地问:“谁、谁呀?”
“是我。”熟悉的浑厚男声透门而入,“天气太冷,别洗太久。”
“你、你一直在门外待着吗?”扶桑心虚地问。
外面却没了动静,扶桑又唤了声“薛郎”,仍是无人应答,想来是走了。
他方才没发出什么奇怪的呻喑罢?
……好像没有。
扶桑微微松了口气,复又想起自己恬不知耻的行径,登时羞得面红耳赤,过了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薛隐提醒的对,今儿个冷得出奇,确实不能洗太久,若是着凉就糟了,他现在可病不得,耽误行程还是其次,关键是怕影响腹中胎儿。
所以扶桑洗完头发就出了浴桶,迅速擦干身子,穿好衣裳,继而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擦拭湿发。
未几,敲门声再次响起,紧跟着传来一句询问:“洗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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