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怕死。”扶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语无伦次道,“我从小体弱多病,鬼门关走过好几遭,我知道自己注定是个短命之人,能多活一天都是我的福气。我从前是不怕的,若是怕死,我根本不会代替棠时哥哥流放,可现在我好怕,我从来没这么怕过,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我想好好地活着……”
柳翠微的胸口一阵闷痛。
昨晚她看扶桑好好的,还以为修离的死对他没造成什么影响,原来他只是表面没事,其实吓坏了。
她曾亲眼目睹双亲惨死,也曾噩梦连连,梦里都是爹娘满身鲜血的惨状,吓得她惊恐万分,夜不能寐。
她也曾深深地畏惧过死亡,因为她想活着,即使要抛弃名节和尊严,忍受践踏和屈辱,她也想活着,她不知道如此强烈的求生欲从何而来,但她就是想活着。
柳翠微俯身抱住扶桑,在他耳边道:“扶桑,不用怕,你不会死的,殿下会保护你,没有人能伤害你,你会好好活着,我们都会好好活着,别怕,别怕。”
扶桑在她一声声的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他神思恍惚,几乎想不起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但他觉得舒服多了,好像积压在心里的一股郁气发泄了出去。
柳翠微把他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又去倒了杯茶,扶他起来,亲手喂他喝下去,问:“现在好些了吗?”
扶桑点点头,道:“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快走罢,把病气过给你就不好了,你还怀着身孕呢。”
见他确实清醒了不少,柳翠微松了口气,道:“那你睡罢,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扶桑躺回床上,柳翠微帮他盖好锦衾,又坐在床边陪了他一会儿,等他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出去。
第118章
迷迷糊糊地发泄了一通, 那个噩梦不再侵扰他,扶桑才总算睡踏实了,等午饭后柳翠微再来看他, 烧已退了, 人也恢复了精神。
流岚谨记着澹台折玉临走前叮嘱,亲自跑了一趟, 将扶桑好转的消息告诉澹台折玉。
流岚回到漪澜院时, 柳翠微正陪着扶桑喝茶下棋。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府邸,他们不好出去乱走,只能在住处待着,平静地度过这特殊的一天——今天不仅是澹台折玉的十九岁生辰,也是离别前的最后一天, 明日一别,他和柳翠微很可能此生不复再见——他既经历过生离, 也经历过死别,却依旧无法承受离别之重, 思之便痛。
“殿下在做什么?”扶桑问流岚。
“我在门外递的话, ”流岚道,“没见着殿下的人。”
等流岚退下了, 柳翠微道:“这筵席少不得要从白天吃到晚上,殿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扶桑“嗯”了一声。
澹台折玉走之前也说了,他要很晚才回来。
扶桑很庆幸自己今天不能跟在澹台折玉身边,如果让他一整天都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澹台折玉和那些达官显贵觥筹交错、高谈阔论,他会很难受,他融入不了那样的场合, 他和澹台折玉之间的距离会被拉得很远很远。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和熟悉的人待在熟悉的地方, 轻松自在,等着澹台折玉回到他身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局棋下完,扶桑赢了。
柳翠微道:“你的棋艺越发精进了。”
扶桑谦虚道:“都是师傅教得好。”
名师出“高徒”,他可是澹台折玉手把手教出来的,而且澹台折玉当初说的并非虚言,他在棋道上的确有一点微末的天分,如今和澹台折玉对弈时都能偶尔取胜——这算是他继写字、按摩之后能做好的第三件事。
“听都云谏说,殿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柳翠微状似随意地提起,“我突然想起来,都云谏第一次带我去拜见殿下那天,殿下就在作画,我匆匆瞥了一眼,画的好像是幅美人图,可惜没看清画中美人是何模样,只看见一片艳红的裙。”
扶桑扭捏片刻,赧然道:“其实……画里的人是我。”
柳翠微一脸讶色:“什么?”
扶桑道:“我跟你说过的,我和殿下曾经逃亡过一段日子,当时为了掩人耳目,我乔装改扮,扮作了女子。那天是我最后一次穿女装,殿下把我画了下来,算是留作纪念罢,我那天穿的就是我送给你的那条红裙子。”
柳翠微问:“那幅画还在吗?”
“当然,”扶桑眉开眼笑,“殿下把那幅画送给我了。”
“快拿出来我看看,”柳翠微道,“我太好奇你穿女装的样子了。”
扶桑从箱子里取出锦盒,又从锦盒里取出画轴,徐徐展开,柳翠微怔怔地盯着画中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赞叹道:“太美了,真的太美了,美得令我词穷。”
她蓦然间恍然大悟,怪不得澹台折玉和都云谏这样的天之骄子,会被身为奴婢的扶桑迷住,假如她是男子,也定会成为扶桑的裙下之臣。
“是殿下画得好,”扶桑被夸得两颊绯红,“画得都不像我了。”
“怎么不像,”柳翠微看看画,再看看扶桑,“五官明明一模一样。”
扶桑垂眸看画,仍是觉得画中人十分陌生,他始终觉得这不是他的原貌,而是被澹台折玉手中的画笔美化之后的他,抑或这是澹台折玉期望看到的他的样子。
柳翠微道:“如果我让你把这幅画送给我,你一定不愿意罢?”
扶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愣住。
柳翠微紧接着道:“别怕别怕,我不会夺你所爱,那你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好不好?”
扶桑呆呆地问:“什么心愿?”
柳翠微道:“再穿一次女装给我看看。”
这很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扶桑自然是有求必应,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很难做到的事。
柳翠微喜不自胜,想了想,善解人意道:“你病才好,先不折腾你,等晚饭后罢,你去我住的院子找我,我亲自给你梳头化妆,好不好?”
扶桑面露难色:“可我不想看见都云谏。”
“他得陪着殿下,肯定也要很晚才回来,你不会看见他的。”顿了顿,柳翠微又道:“你不是说你没给殿下准备生辰礼么,那你穿女装给殿下看,是不是也算一个小惊喜?”
扶桑原本只是想满足柳翠微的心愿,被她这么一说,倒真的有些心动,或许澹台折玉看到他穿女装的样子,会回想起他们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
反正扶桑经常会想起从尚源县到嘉虞城那段路上的点点滴滴,那真是美好得如梦似幻的一段时光,源源不断地为他带来快乐。
约定好时间,柳翠微便先走了。
她现在已经显怀,随着肚子变大,双腿开始浮肿,不能久站久坐,时不时地就得躺着缓缓。
柳翠微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个丫鬟,送来了一盘红彤彤的果子,说是殿下让送过来的。
“想来是殿下觉得这是稀罕物,着人送过来让你尝尝鲜。”朝雾道,“你吃过这个吗?”
“我见都没见过,”扶桑拈起一颗果子仔细研究,“可又觉得眼熟,应当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过。”
这果子乍一看毛绒绒的,果核上生长着许多根细细短短的红条条,宛如一颗小小的绣球。
扶桑看了半晌,倏然兴奋道:“我想起来了!这是楮实子,有补肾清肝、益气明目之功效,于男女皆有裨益。”
流岚道:“我们都管它叫楮桃,是楮树的果子,城外的庄子上随处可见,但果子却不好采摘,没等长熟呢就被鸟儿叨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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