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平时只读医书,未曾读过这类怪书,却也约略知晓末尾那句里的“握雨携云”、“偎香倚玉”隐喻的什么。
读着读着,白生生的脸便又泛起红来,犹如被春风吹红的桃花。
澹台折玉侧躺着,以手支头,原本闭着眼,听着扶桑的声音越来越低,便掀开眼帘看过来,正好撞见扶桑在偷觑他。
“怎么了?”澹台折玉问。
“我只是有些意外,”扶桑嗫嚅道,“殿下竟然喜欢看这种书。”
“‘这种书’是什么书?”澹台折玉故意问。
扶桑不知该如何形容,想了半晌,只想到一个不痛不痒的词:“闲书。”
澹台折玉淡淡道:“那些满篇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经史子集,我早已厌烦透顶,远不如这些话本小说有意趣。”
扶桑沉思须臾,隐约明白了澹台折玉的言外之意。
他粲然一笑,道:“那我接着给您读。”
“却说美娘睡到半夜,醒将转来,自觉酒力不胜,胸中似有满溢之状……”
听着软软柔柔的读书声,看着翕翕合合的两瓣樱唇,澹台折玉忽然就不想闭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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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自[明]胡翰《示顺生四首·其一》
②出自[明]冯梦龙《醒世恒言》
第46章
读着读着, 扶桑也感受到了太子所说的“意趣”。
虽然书名瞧着不大正经,但内容却没有淫词艳语,实质上是个引人入胜的爱情故事, 且主人翁不是常见的才子佳人, 而是青楼名妓和平头百姓,故事里的人物个个鲜活, 仿佛就生活在这世间的某个市井之中。
一口气读了十来页, 读到美娘被吴八公子羞辱,扶桑正自愤愤然,忽听太子发问:“头晕不晕?”
马车虽行得既慢且稳,但偶有轻微颠簸,一直盯着那些小字看就容易眼花头晕, 澹台折玉就特别容易头晕,因为他患有短视之症①,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觑觑眼”,只有离得很近才能看清楚书上的字, 看得久了甚至得眯起眼方能看得清, 所以他才会让扶桑念给他听。
扶桑摇了摇头:“不晕。”
澹台折玉问:“一点都不晕吗?”
扶桑仔细感受须臾,又点了点头:“嗯。”
“看来你视力很好, ”澹台折玉轻笑道,“那以后你便读书给我听罢。”
他只是想偷个懒,没成想让他找到一个打发时间的好方式。扶桑的声音娓娓动听,听他读书是种享受,不亚于丝竹之乐。
扶桑自是欣然答应,只听澹台折玉又道:“天色已暗, 今日就先读到这里罢。”
稍作犹豫,扶桑大着胆子道:“殿下, 这本书可以暂且由我保管吗?我想补一补二十五页之前的内容。”
澹台折玉亦是欣然应允。
“殿下,”都云谏的话音适时传来,“前方就是函德城了。”
马车在天黑之前进了函德城,行至城中最好的客栈,早有先来者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看着都云谏抱太子下车时,扶桑心想,如果他像都云谏那般强壮的话,就能由他来抱太子了。
垂眼瞧了瞧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扶桑黯然叹息,都云谏的胳膊比他的腿都粗,他就算努力到下辈子都变不成都云谏那样,还是别痴心妄想了——但还是要想办法让自己结实起来,就从多吃饭和勤练五禽戏开始好了。
都云谏抱着太子上了二楼,修离和李暮临抬着轮椅紧随其后,扶桑插不上手,但也跟着上去了。
太子在马车里躺了一下午,到客栈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出恭,他现在双腿瘫痪,无法自理,必得有人在旁伺候,而这本该是扶桑他们三个太监的分内事,却被都云谏越俎代庖了。
李暮临下楼去要热水了,修离和扶桑站在门外候着。
隔着一道门,清晰的放水声传入扶桑耳中,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羞得他面红耳赤,七窍生烟。
修离看在眼里,不用想也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据修离所知,扶桑虽是奴婢,却从未真正地伺候过哪个主子,他反而是被伺候的那个。所以他不知道,宫里的主子们其实是不把奴婢当人看的,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使唤奴婢们做任何事。比如住在承光宫的宁妃,不管是出大恭还是出小恭②,从来都是宫女为她擦拭,她是一根手指也不会动的;比如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在临幸妃嫔时懒得自己动,就让宫女帮他推腰助力……人前光鲜亮丽、华贵端庄的主子们,只有在奴婢们面前才会去伪存真,原形毕露。
现今扶桑只是听到太子撒尿的声响就羞得无地自容,等他贴身伺候太子一段时日,亲眼看着太子如普通人一般吃喝拉撒,便会习以为常了。
修离走到扶桑身侧,悄声耳语:“太子是你第一个主子罢?”
扶桑想了想,轻轻点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心间悄然弥漫。
第一个,第一次,总是特别而意义非凡的。
太子是他的第一个主子,而且还是他自己选择并努力争取来的;太子是他第一次那么那么地喜欢一个人,这种喜欢是独一份的,和他对家人、朋友的喜欢都不一样;太子之于他,从来都是最特殊的那个人。
“那你运气真的很好,第一次就碰上这么好的主子。”修离又道,“太子还愿意在奴婢面前葆有最起码的体面,至少说明他是把我们当人看的。”
扶桑怔然不语。
他记得听棠时哥哥提过,太子自从患上头疾后脾气日渐暴躁,东宫的奴婢们动辄得咎,都很畏惧他,后来因为亲手扼杀宫女那件事,太子的风评跌入谷底,暴戾之名传遍整个皇宫。
可修离却说太子是个好主子,由此可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恶,就好像有人喜欢萝卜而有人喜欢白菜,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无论如何,扶桑很开心听到修离这么说,有人和自己有相同的喜好,就好像有了同伴,这本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你说得好像太子是我一个人的主子似的,”扶桑眉眼弯弯,轻声道:“要说我运气好,那你运气也不赖。”
修离莞尔一笑,听见脚步声靠近,忙回到扶桑对面站好,倏而房门拉开,都云谏递出一只盖着盖子的青花痰盂,吩咐道:“拿去倒了,然后洗干净。”
修离双手接住,转身下楼,和提着铫子回来的李暮临擦肩而过。
李暮临进屋倒水,都云谏扫见傻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干嘛的扶桑,支使道:“柳扶桑,你去马车上拿一套中衣来。”
扶桑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太子道:“让扶桑进来。”
不等都云谏开口,扶桑自己就进来了,只听太子又道:“你们都出去罢。”
这个“你们”,当然不包括扶桑。
都云谏和李暮临出去了,扶桑来到太子面前,拘谨得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弱弱地唤了一声:“殿下……”
澹台折玉坐在轮椅上,抬眼看着扶桑,好奇道:“我看你总背着这个布袋,里面装着什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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