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进了内室,关好门窗,将自己脱得□□,简单擦了擦身体和头发,从龙门架上拿了件澹台折玉的披风,遮住光溜溜的身子,去床上坐着。
除了噼哩啪啦的雨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既嘈杂又静谧。
快乐渐渐沉淀下去,一缕愁绪如涟漪般在心湖中荡漾开来。他出门不是单纯地为了玩耍,而是给澹台折玉寻找生辰礼的,可他却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明天就是澹台折玉的生辰了,他到底该怎么办?
柳翠微的那个提议蓦地在脑海中浮现。
他的心早已被澹台折玉占据,那么他所能献给澹台折玉的,就只剩这具血肉之躯了。
扶桑掀开包裹在身上的披风,伸直双蹆,低头审视自己的身躰。纵然怪异,却是他能给予的全部了。
难道真的要那么做吗?
澹台折玉会嫌弃他吗?
扶桑无端想起一个前阵子新学的成语——逐臭之夫。
那天他为澹台折玉读书,读到一句话:人各有好尚,兰茝荪蕙之芳,众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①
他不解地问:“殿下,何为‘逐臭之夫’?”
澹台折玉道:“这是一则典故。有个人身上有异味,臭不可闻,家人不愿与他同住,朋友也和他断绝来往。伤心之下,他搬到海边独自居住,却在那里遇见一个怪人,这个怪人非常迷恋他身上的臭味,缠着他不愿离去。②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大部分人都喜欢兰草的芳香,却也有人偏偏喜欢臭味,其实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怪癖。”
澹台折玉会不会是那个“逐臭之夫”呢?
如都云谏那般的正常男子,钟爱丰乳肥臀的美女,对他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毫无兴趣,那澹台折玉会不会偏爱他这种殊形怪状、世间罕见的……怪物?
这种不着边际的痴心妄想,带给扶桑一线希望,还有一点勇气。
他决定把自己当作生辰礼送给澹台折玉,他希望澹台折玉能够尽情享用他,从此不再被禁慾所折磨。
未几,流岚来敲门,告诉他热水准备好了,让他去沐浴。
扶桑从箱子里找出沐浴完要穿的里衣和外袍,从正房到浴房也才几步路,不值当穿了再脱,所以他裹着那件披风就出去了。
流岚看见他,暗暗惊诧——哪个做奴婢的敢这样堂而皇之地穿主子的衣裳?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扶桑有话想问她,可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成体统,只得一溜烟跑进了浴房,放下衣裳,脱掉披风,解开发带,甩甩头发,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里。
水面上还漂着一层五颜六色的花瓣呢,芬芳馥郁。
扶桑拂开花瓣,用葫芦瓢舀水,闭着眼往头上淋,长发自然变得柔顺,头皮也变得温暖了。
正准备往头发上涂抹猪苓③,忽然听见敲门声,扶桑往下移了移,让水淹至脖颈,只把湿漉漉的脑袋露在外面,扬声道:“请进!”
流岚推门进来,手中端着漆盘,漆盘上放着一只宝相花盖碗。
“二公子命人送过来的姜汤,”流岚道,“让你趁热喝。”
扶桑用下巴示意流岚将碗放在浴桶旁边的条案上,道:“你先放在那儿罢,我一会儿喝。”
流岚依言将碗放下,扶桑趁机问:“我回来这么久,怎么没看见玄冥?”
流岚不好意思看他,垂眸敛目道:“殿下担心玄冥乱跑,走之前把它关在了屋里,殿下刚走它就开始叫,叫得凄惨无比,可叫着叫着突然没声儿了,修离我们几个怕它有什么差池,就想进去看看,谁知刚把门打开,玄冥就飞窜出去,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朝雾和修离去追玄冥,没过多久就下起雨来,我猜他们应当正在别处躲雨,所以才一直没回来,你别担心,玄冥肯定不会丢的。”
怪不得他只见到了流岚,原来如此。
“没什么好担心的,”扶桑微笑道,“玄冥聪明得很,它不会跑太远的,等雨一停,它就会回来啦。”
等扶桑从浴房出来,雨还没停。
流岚往一只拳头大小的空心鎏金球里装了几块红炭,帮扶桑烘头发,生怕他着凉。
“你头发生得真好。”流岚由衷赞叹。
他的头发既稠密又柔软,而且黑得发亮,犹如一把乌黑的绸缎,衬得他肤白胜雪。
“我娘说,人闲长指甲,心闲长头发。”扶桑道,“要想头发长得好,就得心事少。”
流岚纳罕,太监也有娘吗?有哪个做娘的舍得把俊美如斯的儿子送去宫里做太监?
正闲聊,朝雾撑着伞回来了。
朝雾刚在廊下收了伞,流岚就急切地问:“找到玄冥没有?”
朝雾摆了摆手,将伞靠在廊下沥水,提着湿漉漉的裙摆快步走到厅堂,道:“我把附近找遍了,一无所获。修离回来过吗?”
“没有,”流岚道,“你俩没在一起吗?”
朝雾摇头:“我们分头找的。”
朝雾和流岚皆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玄冥若真丢了,她俩必定要受罚的。
老爷和夫人都是宽厚之人,从不轻易惩罚下人,可他们总要给殿下一个交代。
扶桑见状,笑着宽慰她们:“不必担心,玄冥指定丢不了。朝雾,你裙子都淋湿了,快去换了罢。”
朝雾只得往后院去更衣。
扶桑完全不着急,可为了让朝雾和流岚安心,他决定出去找找玄冥。
想必玄冥正躲在哪个旮旯避雨呢,别人叫不出来它,他绝对可以。
头发差不多烘干了,扶桑用发带简单一绑,将之前裹身子的那件披风披上,撑着朝雾放在廊下的那把桐油伞,出了漪澜院。
出门往西走,边走边喊:“玄冥!”
没喊几声,玄冥的叫声就透过喧喧雨声传进他耳中,扶桑往前快走几步,就看见玄冥从左手边的院子里跑出来,朝他飞奔而来。
跑到伞下,玄冥直起身子,两只前爪搭在扶桑腿上,喵呜不停。
这要是小时候,它直接就四爪并用往他身上爬了,现在长大了、长胖了,性子也变得稳重了。
扶桑撩起披风的下摆,屈膝蹲下,用手擦去玄冥身上的雨水,嗔道:“你乱跑什么,害得别人冒着雨到处找你。”
玄冥听不懂人话,一边嗲声嗲气地叫唤,一边在他蹆上蹭来蹭去。
“好了,别撒娇啦,”扶桑笑道,“我们回去罢,好让朝雾和流岚安心。”
扶桑不忍心让玄冥淋雨,刚抱着它站起来,突然听见君如月的声音:“我还想着等雨停了再给你送回去呢,没想到你自己出来找了。这小东西,一听见你叫它,肉都不吃了,拔腿就跑。”
一抬头,就看见君如月站在不远处的门檐下,他换了一身和这迷离烟雨极为相衬的青衫,长发半绾半披,鹤骨松姿,风流蕴藉。
有那么一刹那,扶桑险些以为站在那儿的是澹台折玉——虽然五官并不像,但君如月和澹台折玉就是有那么一些说不清的相似,昨天第一次见到他时扶桑就隐隐这么觉得了。
君如月几个大步来到伞下,伸手握住伞柄,道:“我帮你撑伞。”
玄冥太胖了,扶桑单手抱它确实有点吃力,便开了握伞的那只手,双手抱着玄冥,仰脸笑道:“那就多谢月哥哥啦。”
他们两个离得如此之近,扶桑笑起来时弯弯的眉眼、微微上翘的唇角、甚至皮肤表面细小的绒毛全都落在君如月眼里,还有他身上刚沐浴过后的清香,在君如月鼻端萦绕,使得君如月的心又开始扑通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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