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应该再坐着了,扶桑正打算跪下,澹台折玉终于开口:“其实你的字和我现在的字并不是很像。”
听他这么说,扶桑不禁有些失落。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全力以赴地去做一件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并一直为此感到自豪。可太子这句话,就好像一脚把他从山顶踢到了山脚,有种前功尽弃的挫败感。
“单是小时候的指力和腕力就不能和现在相提并论,而且一个字写一千遍和写一万遍势必也会有所变化。”澹台折玉慢条斯理道,“所谓‘熟能生巧,巧能生精,精能生妙,妙能入道’,便是这个道理。”
扶桑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顿了顿,犹疑道:“既然殿下能发现我在模仿你,就说明我的字和殿下的字还是有几分相似的罢?”
澹台折玉“嗯”了一声。
扶桑忍不住追问:“那……有几分像?”
澹台折玉道:“等改天你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扶桑:“……”
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
哼。
不管怎样,太子看起来似乎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扶桑暗暗松了口气,只想赶紧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便问:“殿下是想休息还是想听书?”
“听书,”澹台折玉道,“你从头开始读罢。”
扶桑昨天说要补前二十五页的内容,可到现在连书都没机会翻开,太子让他从头开始读,用意显而易见。
心田里仿佛有股暖流在汨汨流淌,扶桑低头偷笑,头发从肩头滑下来,红色发带夹杂其中,格外惹眼。
澹台折玉看在眼里,不自觉地想,扶桑太适合红色了,仅仅只是一抹点缀,就衬得他夭桃秾李,不知穿上一袭红衣会是何种模样。
扶桑从书袋里掏出那本书,径自脱了鞋,膝行至太子身旁,盘腿坐好,刚翻开封皮,就听太子道:“脚露在外面不冷吗?”
扶桑看了一眼压在腿底下的脚,想说不冷,可这显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车内虽比外头稍微暖和些,却也没到只穿着袜子就感觉不到冷的地步。
不等扶桑想好怎么回答,澹台折玉就掀开了被子,道:“把脚伸进来。”
扶桑受宠若惊,却不敢遵从:“这怎么行……”
澹台折玉道:“我说行就行。”
以他们现在的位置,扶桑把脚伸进被子里的话,会碰到太子的大腿,这样显得很奇怪。
他想了想,道:“殿下,你先躺下。”
澹台折玉微微一愣,这小太监好大的胆子,竟敢指挥他,天底下敢这么对他说话的人屈指可数。
但奇怪的是,他不仅丝毫都没觉得不高兴,反而莫名有些受用。
澹台折玉乖乖地躺下了。
扶桑往车门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把脚伸进被子里,他的脚正好挨着太子的脚。
太子的脚好凉好凉,凉得像冰块一样。
扶桑的心狠狠地揪了下,却强迫自己露出笑脸,故作轻松道:“这样正好,我可以帮殿下暖暖脚。”
澹台折玉完全感受不到扶桑的脚,但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扶桑翻开书,从头开始读:“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著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①”
澹台折玉听着轻柔舒缓的读书声,慢慢睡着了。
临近正午,长长的队伍进了一座小县城,引来无数围观。
都云谏抱着澹台折玉进了客栈,仍是吃喝拉撒那些琐事,待了一个时辰左右,重新上路。
刚出了城,扶桑听见外头有人说下雪了,他急忙打开车窗,掀开帷帘,果然看到外头在飘雪。
扶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把手伸到澹台折玉面前,兴奋道:“殿下你看,下雪了。”
澹台折玉看着小小的雪花在他掌心融成一滴水,轻笑道:“嗯,看见了。”
都云谏来到车旁,请示道:“殿下,是折回城里,等雪停了再走,还是继续往前?”
澹台折玉道:“继续走罢。”
都云谏的目光从扶桑脸上掠过,策马回到车前。
扶桑放下帷帘,关好窗户,把风雪隔绝在外,把他和太子囿在这方寸之间,也没别的事可做,接着读书。
读着读着,倦意袭来,便靠着车壁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某种钝响惊醒,紧接着就听见都云谏嘶喊:“有刺客!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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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首词是冯梦龙《卖油郎独占花魁》的开篇,引自《宋代民歌·雨中花·西江月》
第52章
刺客?
扶桑睡得懵懵的,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澹台折玉抓住胳膊拽倒,扑在了他胸口上。
扶桑想起来, 却被澹台折玉摁住后颈:“别动!”
伴随着“笃笃”几声钝响, 扶桑看到尖锐的箭簇穿透了车壁,好在只揳进来两三寸就被卡住了。
扶桑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有人刺杀太子!
他看不到车外的情形, 但听得到武器碰撞的铮铮乱响, 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喝与惨嚎,还有马儿时不时的嘶鸣。
此时此刻,除了用尽全力抱住太子,用他的身体替太子挡住随时有可能射进来的箭矢,他什么都做不了。
澹台折玉也紧紧地抱着扶桑, 两个人默然相拥,仿佛外面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与他们无关。
“怕不怕?”澹台折玉柔声问。
“怕……”扶桑的身体和声音都在轻微的颤栗。
“后悔吗?”
“后悔什么?”
“回到我身边。”
扶桑刚说了个“不”字, 车厢猛地向一侧倾斜,他和澹台折玉一起翻滚着撞到了车壁上。
一声长嘶之后, 马车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瞬息间, 那些令人胆寒的厮杀声便倏然远逝了,只剩下狂奔的马蹄声和轰隆的车轮声。
澹台折玉撑起上身, 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扶桑,道:“没受伤罢?”
扶桑微微摇头,在这种生死关头,他竟然还有心思害羞,讷讷道:“你、你呢?”
澹台折玉道:“我也没事。”
扶桑忽然皱了皱鼻子,他嗅到了血腥味, 心下一凛,偏头朝车门的方向喊道:“冯叔, 你还好吗?”
无人应答,扶桑又喊了两声,依旧没人应他。
“别喊了,”澹台折玉道,“他应该已经被乱箭射死了。”
“那、那岂不是马自己在跑?”扶桑讶道,“这太危险了,殿下,让我出去试——”
“不行,”澹台折玉打断他,“要是有弓箭手追上来,你出去就是送死。陪我待在车里便好,至于其他的,就听天由命罢。”
扶桑凝视他稍倾,轻轻弯唇,道:“好,听天由命。”
澹台折玉从扶桑身上挪下去,侧身躺着,低声道:“如果害怕的话,就到我怀里来。”
扶桑本想坐起来,闻言僵住,挣扎须臾,太子的怀抱对他的吸引力战胜了赧意,他蛄蛹进太子怀里,脸埋在太子胸口以免对视,一只手还搂着太子的腰。
澹台折玉也搂着他,将他护在怀里。
两匹膘肥体壮的乌骓马慢悠悠走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自由驰骋,轻易不会停下来。它们沿着康庄大道疾速狂奔,好像在比谁跑得更快。
车厢颠动得厉害,但厢底铺了好几层被褥,很软和,而且两个人抱在一起比分开更安稳,所以扶桑一点都不觉得颠得难受,也丝毫不怕了——这世上再没有比心上人的怀抱更令人安心的所在了。如此刻这般和太子紧密相拥,是扶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就算让他立时死去,他也死而无憾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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