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宿琰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再把周韫棠捞起来扶好。
替姜宿琰清洗一身的血时,周韫棠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擦着他颈部的血,听到姜宿琰说:“周韫棠,我没有碰鹿宜恩。”
“我知道。”周韫棠感觉右肩一沉,姜宿琰把脑袋靠了上来,但是没有完全把力道压上,只是轻抵着,幅度很小地蹭了下他的肩窝。
周韫棠伸手,顺了顺他微潮的金发发尾。
暴戾之余,姜宿琰感到挫败。
周韫棠察觉到了。
他温声说,“阿琰,没事的。”
浅淡的云柏木冷香从周韫棠的皮肤肌理下渗出,带着温热体息,似有似无地盈绕着姜宿琰,稍稍抚平他满腔燥意和戾气。
云柏木信息素少了几分攻击性,温和到有些不正常。
到姜宿琰此刻并没有意识到。
周韫棠感觉到贴着自己的那块皮肤热度在渐渐攀升,他推开姜宿琰,在对方不满的眼神递过来之前,先说:“你发烧了,去贴个降温贴。”
“我也需要换下衣服。”周韫棠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阿琰,听话。”
“......”姜宿琰起身,臭着脸离开浴室前,硬邦邦丢下一句:“衣服给你放在架子上了,我就在外面,随时喊我。”
“好。”
浴室门咔哒一声关紧后,周韫棠挺直的肩背一下垮下来,他伸手扶住盥洗台,弯着腰大口喘气。
五脏六腑犹如针砭镞刺,细密而尖锐的疼痛从躯体蔓延至四肢百骸,渗透他身体每一寸角落。
尽失血色的指尖顺着盥洗台滑至浴缸上,周韫棠蜷起腰身,额头抵在池台边,明显感觉到心脏跳动一下比一下慢,呼吸也渐渐困难。
[为什么不听话呢?]
那道机械音不知道多少次如此问他。
[为什么要违逆剧情呢?那是你既定的宿命,乖乖遵从有什么不好?]
[你不怕疼吗?不怕死吗?为什么不肯屈服呢?]
“......”
周韫棠的沉默似乎惹恼了它。
痛楚愈烈。
周韫棠眼前黑完,耳边也完全寂静下来,只余喋喋不休的、毫无起伏的机械音:
[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你还有什么在乎的?你没有软肋吗?]
[为什么这么犟?为什么不听话?]
[为什么你们宁可遭受惩罚,也不愿意去爱鹿宜恩?他是你们命中注定的爱人,你们应该高高在上的玩弄他、践踏他;再追悔莫及为自己的所做付出代价,乞求他的原谅;最后被他原谅,爱他,宠他,当成唯一的珍宝呵护一辈子。]
周韫棠闭着眼,被冷汗浸透的发丝湿涔涔地贴着脸颊,“你问题有点多。”
[不听话的角色,最后结局是被剿灭意识。]机械音说,[比现在还要疼上一百倍。]
周韫棠的回答始终是不变的两个字。
“随意。”
......
周韫棠的身体每况愈下。
但谁都没有发觉,包括和他几乎是日日在一起相处的姜宿琰。
周韫棠最近没有去明德学院上学,姜宿琰就往鹤园跑得尤为勤快。勤快到除了睡觉以外,其他世界都留在鹤园缠在周韫棠身边。
周韫棠知道为什么。
姜宿琰的精神状况…近来不太好,神经变得格外敏感,性格对比之前暴躁了不止一倍。
前几日他处置了一批背叛姜家、泄露家族机密的叛徒,实情如何周韫棠并不知晓,但从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来看,处事手法…有些过分凌厉了,完全不留余地,活生生把对方闭上绝路那种。
周韫棠知道,这或许和姜宿琰的“惩罚”有关。
姜宿琰待在他身边时,情绪会稳定很多。
他随姜宿琰去了。
但。
“阿琰。”一下楼就看到姜宿琰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的周韫棠语调和润地询问:“你是把鹤园当成自己家了吗?”
姜宿琰抿了口黑咖啡,“我不介意。”
......姜少爷脸皮渐长。
周韫棠在他对面坐下,喝了两口粥后,对静候在身后的侍者说:“药膳炖两份。”
“好的少爷。”
姜宿琰:“......你别告诉我还有一份是我的。”
他知道那药膳是什么,由十三种珍惜草药炖成,黑乎乎一碗,一口下去可以苦的人灵魂出窍。
“对啊。”周韫棠喝了第三口粥就放下了餐勺,他现在吃东西尝不出什么味道,吃什么都味同嚼蜡,“那东西挺难吃的,找个人陪我共苦一下可以吗?”
“......”
姜宿琰突然沉默下来,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
“知道了。”姜少爷绷着脸说,“周韫棠,你怎么这么娇气?”
周韫棠:“......”
“吃个药都要人陪。”姜宿琰轻昂了下下巴,“算了,陪你就是。”
“你腺体的伤还没好全,那道药膳有助于你恢复。”周韫棠和和气气道,“不要脑补乱七八糟的东西。”
安静没几秒,姜宿琰又开始喊他:“阿棠。”
“唔?”周韫棠咽下一口对他来说毫无味道的燕窝羹。
“等我的伤好全了,我们去阿西斯尔山那边旅游。”姜宿琰的声音里兴致满满,“我在那边有个温泉山庄,这个月还添了新的项目,你一定喜欢。”
阿西斯尔山啊......
周韫棠垂下眼睫,点头,“好。”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
姜宿琰不知道,这是他和周韫棠最后一次一起旅行。
周韫棠死在了阿西斯尔山的暴风雪里。
第178章
周韫棠是被勒醒的, 字面意思上的勒醒。
姜宿琰的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环在他的肩背上,力道极重,压得周韫棠肋骨生疼, 呼吸都有些困难。
周韫棠的困意还未完全消褪,加上昨晚做了一晚上的梦根本没怎么睡, 眼皮沉重得厉害。他的下巴磕在姜宿琰肩上, 声音侬倦:“怎么了?做噩梦了?”
怎么跟个小朋友一样, 做噩梦了还要哄......周韫棠还不太清醒的脑子模模糊糊掠过这个念头,伸手胡乱地拍了拍姜宿琰的后背。
“恩。”姜宿琰沙哑地应了声, “很可怕的噩梦。”
他失去周韫棠了。
没有比这个让姜宿琰更害怕的事情。
青年阖眼倚着云木, 黑发乌睫, 眉眼清沉, 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般。
可周韫棠长眠在阿西斯尔山的风雪里, 再也不会醒来。
一想到这一幕...恐惧和惶悚就像一只大手般紧扼住姜宿琰的心脏和喉管, 从喉腔到肺腑无一不是疼的,叫他几欲窒息。
“没事。”周韫棠昏昏欲睡,嗓音里止不住的倦意:“那都是假的, 不信这个, 就不会发生。”
姜宿琰偏头吻了下他的鬓发, “不会发生。”
怀中温热鲜活的血肉、发梢透出的清净淡香, 还有落在耳边侬沉困倦的声音…所有的感官都在告诉姜宿琰,周韫棠此刻还好好的、活生生的被他抱在怀里,噩梦还没有也不会变成现实。
“阿棠。”
“……恩。”周韫棠有些迟钝地应了声,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姜宿琰往颈窝里按了按。
他枕在姜宿琰肩上,眉睫被他身上传过来的热意烘蒸着,愈发让周韫棠意识瞢眩。
敛了攻击性的白兰地信息素试探着抚上他的面颊,周韫棠感觉到鼻尖下的脉搏, 跳动的一下比一下快。
阿琰在害怕什么?
周韫棠费力地支起一点眼皮瞥了眼窗外,天色呈现一种渺茫朦胧的灰蓝,依稀可见几点晚星闪烁……天都还没亮呢。
“再睡…”周韫棠打了个哈欠,眼尾被沁出的生理性盐水润湿,含糊地补上后半句“…一会。”
周韫棠实在是太困了,头重新沾上枕头后不到一分钟就重新陷入了深度睡眠里,这次没再做梦,意识沉潜进黑甜稳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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