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给他送礼,且耐心教授,出于情面,这会儿逐客未免不地道。
萧隽微微一笑,欣然应允:“好。”
唐青传下吩咐,兰香不敢怠慢,亲自到后厨跟着厨子一起忙活。
萧隽开口:“孤微访出宫,一切从简,无须劳师动众,就如卿往日那般就成。”
又道:“过去行兵打仗,孤同将士们在极境中深潜埋伏,一连几日饮冰吃雪,粗粮裹腹。”
唐青想起萧隽自幼被作为质子送往胡族,在极境中能带出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军马,其中隐情自是无须对外人诉说。
他一时不知要不要接应此话。
问,则进一步。
萧隽静静看着,仿佛在等唐青的选择。
须臾后,唐青垂眸:“陛下,还请随臣到前厅用膳。”
萧隽收起视线,已经遭受过几次拒绝的心也没有那么煎熬难忍,来日方长。
*
后厨备了几道家常菜,五菜一汤,其中四道为邺都常见菜色,唯有一道是南郡的口味。
席间,二人专注用膳,渐渐地,唐青觉察异常,那道南郡菜肴几乎被萧隽吃个干净。
他一忖,问:“其他菜色不合陛下口味?”
萧隽道:“孤瞧几道菜式中,唯此一道非兖州菜色,理当是卿喜欢的地方口味,私心多尝了几口。”
唐青无奈,随对方去了。
用过晚膳,萧隽未再久留。
唐青送对方出门,待马车驶远,方才吩咐仆人落下栓锁。
这一日难得休息,连着招待三人,即使心性坚韧,此时不免生出倦怠。
兰香长叹:“今日吹的什么风,一个个的都往府上来了。”
此话勾起唐青回忆,忽然笑道:“今日吹北风。”
兰香暗觉莫名,只是瞧见先生笑,自己亦跟着恍惚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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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的冬日漫长,今年更是陆续连降几场暴雪,短短一夜,大雪在宫檐下沉沉压着,次日才安排侍卫清扫。
时节寒冷,又连降雪,出行格外不便,唐青除了上下值,成日只宅于室内,府门紧闭,落得不少清净。
兰香望着满园的雪白,搓搓手心,兀自喃喃:“今年的雪,落个没完没了呐。”
说完,回头看向书案前执笔练字的先生,又笑了笑:“但还有句老话,说是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个丰收年罢。”
唐青想起今年下发到边境的政策,以及去年在梧郡率先施行的改革,说道:“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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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四年,进入孟春。
皇帝亲自举办了一场祭祀大礼,祈佑连年丰收,国运昌荣。
除了春祭,身为国君,亦会以身示范,亲自下田耕种,朝堂百官效仿。
唐青作为朝廷要员,自然不敢怠慢。
一早,他内着御寒的贴身里衣,外罩行动方便的素色斓袍。
官员耕地,在不耽搁公务的情况下,须按自己的时间分配,唐青则了休沐当天前往。
他牵出冀襄王送的那匹踏风,独自从府邸去往近郊。
近郊四周,放眼所望,遍布着大片鲜嫩稀疏的青绿。
耕作的农民遥遥看一眼途径的马车或骏马,这几日,他们见到许多达官显赫出现在田地里,可谓开足眼界。
城中还有不少百姓专门赶到田间,即使被隔得很远,但为了瞧上一眼这辈子可能都无缘见到的名臣仕族,仍不惧辛劳地苦守。
头几日热热闹闹,唐青等冷清下来了,这才出行。
他打马从田垄穿过,悠哉悠闲的踏风忽然轻跑起来,唐青拍了拍它的鬃毛,安抚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它送至一道熟悉的人影身边。
停在田岸上的一匹高大骏马和踏风互蹭脑袋,萧亭站在田间,朝他浮出笑容。
唐青从马背跃下,跟着下了田。
“王爷,您今日也在。”
萧亭道:“挑了个日子,正合心意。”
他将手里的稻子分了一把给唐青:“一起。”
唐青只好跟着对方往田里插稻。
萧亭磁声开口:“今年冀州开设边贸,若无意外,皇上会派遣特使督查,人选应当就是唐侍郎了。”
唐青正色:“能为陛下分忧,自是荣幸。”
萧亭:“听闻侍郎在梧郡吃了不少苦。”
唐青:“吃过苦的不止下官一人,为陛下分国事之忧,乃份内之职。”
萧亭笑笑:“是吗。”
唐青哑然。
表面话听起来有些冠冕堂皇,如果不是意外卷入朝廷,他或许还在梁王府自在悠闲的度日。
一开始只为了自保,让皇帝看见他有能利用的地方,换他自由。
可陆续走了几个地方,停留在当地生活,所见所接触到的环境,使他慢慢改变了初衷。
唐青扪心自问,如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可以改善百姓生活,他愿意为此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改革计在长远,实施起来,或许需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
可假如因为他尽力带头把第一件事情办好了,慢慢推行到其他地方,比如推行到南郡,使得在远方还记挂自己的朋友得到生活上改善,便叫唐青心满意足,更加坚定这份继续走下去的决心。
萧亭眉目专注,看着青年脸上焕发的神采,就如看见春日间落下的一道明媚暖煦的光。
“唐侍郎是个很独特的人。”
唐青不自在道:“王爷过誉了。”
叙谈间,田垄上有人喊:“王爷,唐侍郎——”
李显义站在上头,唐青瞬即意会。
萧亭道:“过去吧。”
春风和煦,萧隽伫立在另一田间,遥遥看着攥了把稻子的唐青走近。
他道:“唐卿与皇叔倒是相得甚欢。”
唐青望着手里的稻苗,停下脚步,不走了。
见状,萧隽无声清了清嗓子 :“孤与你有要事相商,关于冀州边贸,若卿不便……”
唐青:“臣愿为陛下效劳。”
又开口:“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不是么?”
萧隽无言。
他甚至觉得唐青是为了逃避自己,才迫不及待地离开皇宫,离开邺都,他想好缘由,只要唐青不想去,他就另外安排人选。
可一开始是他要唐青为自己做事,选了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做他的刀。
萧隽道:“冀州地处北境,与胡族交界,不比邺都,更不比梧郡。”
唐青垂眸:“可陛下想让臣去。”
以他的心性,对这份政策的熟知程度,又有在梧郡改革的经验,放他亲自监察边贸施行,再合适不过。
理智上选唐青最合适,可于私心上,萧隽不想放他走。
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唐青抬步走到萧隽面前:“陛下下旨吧。”
明明最初要的目的已经达到,望着青年柔软莹润的白皙面庞,萧隽心脏涌出几分揪扯的疼。
若放唐青去了冀州,此行一走,只怕会清减许多。
可他关过唐青一次,没有谁比他清楚,这人注定不会平凡。
第64章
春雨如油, 今年的兖州,境内比往年落雨频繁。
唐青要前往冀州的消息告诉兰香,吩咐她收拾一人的行礼。
兰香停下动作, 不确定道:“一人?先生, 您不带兰香过去么?”
唐青吹了吹手边的茶水, 徐声道:“冀州不比邺都, 且府内需要你来打理, 就安心留在此地, 等我回来, 好吗。”
兰香不太情愿,抿着唇嘟囔:“兰香不过去,谁照顾先生啊……”
唐青好笑不已:“我有手有脚, 自然能照顾自己,莫要担心。”
兰香还在争取机会:“先生,还是允了兰香跟您去吧,兰香不怕吃苦, 从前什么日子没碰到过……”
唐青面容温和:“正因如此, 才不想叫你跟着我吃苦了呀, 傻姑娘。”
他端量室内,又道:“我在大邺孑然一身,如今把此地当成自己的家,你就当答应我另一个要求,在家里等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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