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勤政办公的帝王,此时竟也期冀夜色不要来得太早,心底贪享这份宁静美好。
唐青晃了晃指尖上绿葱葱的草条,末端系了只活灵活现的草蚱蜢。
萧隽看着那只蚱蜢,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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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进了城,天色尚余少许微光,另一半暗蒙蒙的。
白日还较为暖和,日头一落,空气里又漂浮着春日的冷意,饶是如此,街头往来的行人并不算少。
王城繁华,每日多的是努力留在城里生活的百姓。
最寒冷漫长的冬季过去,冰雪消融,道路好走了,邺都不设宵禁,街边林立的铺面馆子陆陆续续点着灯笼开张营业,旗幡在风里晃动飘摆,揽客的门童站在门外高声吆喝。
唐青在田郊骑行半日,此刻不由朝一间馆子的灶台望去,锅里白气腾腾,带出食物的香味。
他摸了摸腹部,萧隽低声一笑:“可要随孤进这家馆子尝尝。”
唐青饿了。
腰间虽佩戴了布囊,里面装着蜜枣和糖点,是兰香备给他平时预防低血糖的。但比起食用这些小零食抵抗饥饿,他更想尝一尝刚出锅的热食。
唐青没多犹豫,点头应下。
萧隽把两人的雪花骢交给小二牵放安置,刚进馆子,面馆的老板满脸堆笑的亲自迎接:“二位贵客请里边坐。”
馆子占地一层,唐青寻了个临靠窗栏杆的内座,座椅朝向另一条安静的街道。
几个结伴的姑娘抱着竹篮里的花,踩着朦胧寒冷的夜幕,往灯笼亮起的方向赶。
唐青微微支起下巴眺望,眸光跟随姑娘们的身姿,似在欣赏一道美丽的景致。光影落在他脸上,镀了层细腻柔和的微芒。
萧隽同他面对面坐下,递出一个巴掌大的陶壶给他。
“喝些。”
唐青接过壶,嗅了嗅壶嘴,浅尝半口,是一壶温暖的酸梅汤。
甜甜微酸的滋味暖着他的四肢百骸,唐青胃口起来了,等热气腾腾的面和小菜送上桌时,已经提前拿起竹筷,夹着面,又舀了点汤,混在一起吹了吹,慢慢送进口中。
萧隽等他吃了一会儿,适才动手。
二人安静吃面,半晌,只听从云层里响起几道闷雷,扬了阵风,裹了湿意,丝丝凉凉的牛毛雨丝从窗栏飘着落在手背上。
这是兖州开春第二月以来,下的第一场雨。
唐青偏过眸光,丝丝细雨似将街道隔出迷离的纱帘,灯笼投映的光愈加蒙胧 ,眼前倏地暗下,却见萧隽抬起掌心,替他遮去飘在脸上的雨。
唐青心情意外地好:“微微小雨,无妨。”
萧隽:“换个座位。”
唐青碗里还剩不少面,为了不着风寒,只好听劝,换了张桌椅继续吃。
腹饱后,他和萧隽离开面馆。
两人没有乘着马车赶路,而是徐步穿在春雨滋润的朱雀大街上,雨水清凉,街头倒如往日喧闹繁华。
萧隽拿了条披风让他裹上,雪花骢已经命人牵走了。
此时唐青手里捧着温热的陶壶,里面还是酸梅汤,壶可暖手,酸梅汤随时饮用。
萧隽执了把竹骨伞,伞面大半倾向他,与他安静漫步。
周围人声鼎沸,在他们周围,却萦绕着微妙的寂静。
唐青抬眸,撞见萧隽投来的目光,而后垂下,此景此心,忽然有感而发。
萧隽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唐青摇摇头:“若你我无身份之嫌,私下里或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甚至知己。”
这次萧隽听清楚了,捏着伞柄,默然无言。
朋友,知己?
朋友会有怜惜他,拥吻他,与他共赴春宵的念头么?
他和唐青做不成朋友,但那些话并未宣出于口。
若唐青能平和的与他相处,不再对他避之若浼,萧隽便当一当这个朋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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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隽送唐青回了府邸,刚分别,兰香很快带着伞和斗篷上前迎接。
唐青裹着御寒的披风,发丝一点雨都没沾到,唇红脸红,气色不错。
兰香庆幸:“还好先生没淋雨。”
又疑惑道:“只是……怎么是皇上送先生回府呢?”
唐青走进堂屋:“今日我与陛下去了一趟田郊。”
他放下盛着酸梅汤的陶壶,指尖还系着一只草蚱蜢。
兰香瞧见这惟妙惟肖的草蚂蚱,心念电闪,想起从前皇上也送过一只草蚂蚱给她家先生。
“先生……这、这又是皇上的御赐之物?”
唐青没有否认:“把它收起来吧。”
萧隽少时他母妃教他编织的小玩意,看似随意送给了他,可唐青明白这小玩意承载了对方无言的缅怀之情,意义非同小可,怎会轻易抛掷。
兰香哭笑不得,不明白皇上为何送他家公子这样的玉人一只草蚱蜢,要送也该送些可爱的小兔子,漂亮的小蝴蝶吧,虽然编得好,可也太奇怪了。
草蚱蜢到底是御赐圣物,兰香心里腹诽完,依旧小心翼翼地捧起它装进锦盒里,跟原来那只一并存放。
第122章
五月上旬, 藏书阁旧籍攥修的进度远比预期计划的更为顺利,兖州也迎来了属于北地的春天。
邺都王城内已是草长莺飞,日丽风清, 回暖的时节缓解了唐青的病症, 咳嗽已有半月没再出现。
这日下值, 时辰还早, 他乘车从宫门离开时, 途径朱雀大街, 听着沿途周围热闹的叫卖吆呼, 心里多了几分快意。
唐青透过帘子向外张望,笑着吩咐车夫把车停下,想要下去走一走。
车夫很快寻了空地将车停放, 搬来马凳,又小心掀开一面帘子。
“大人请。”
唐青踩着马凳徐步下车,眺目四望。
午前的朱雀街游人如织,地板被晒得轻微发烫, 走在街上, 艳丽的天光将他的披在身后的发丝镀了一层温煦的金色, 青丝缎黑明亮,柔软如水,款步行走时,素雅莲花团纹的披风微微垂摆,步步生莲,像是九天神祇下了凡。
唐青取出一把折扇,手腕转了转, 摆弄扇子的动作颇显几分风流雅致,引得行人驻足, 发出几道低哗。
他很少有此时的玩心,拿着折扇从茶楼经过时,一枝花忽然从天而落,恰好掉在他手里。
短促如银铃的娇笑声一闪而过,紧接着好几枝馥郁娇艳的花纷纷飞落,俱往唐青身上投去。
一旦有姑娘带头做了这件事,另外的人自然就壮起了胆子,红着脸,伏在茶楼栏杆上询问:“敢问公子是哪家出身,可有婚配?”
“公子若无婚配,您看奴家成不成?”
“公子若有正妻,奴家做个妾也不是不成。”
姑娘们出声了,另一座茶楼里探出身看热闹的人断不相让,其中几名锦衣公子也开了口。
“那位兄台,如若无意姑娘,在下替我兄弟也向你询问一门亲事,可中意我这位兄弟?”
唐青抬头,明眸波光流转,叫茶楼上连接起哄的人纷纷噤了声。
车夫一看这架势,赶忙挤开人群:“劳烦让让,别挤着我家大人——”
唐青对其示意不必紧张,如果有危险,萧隽放在他身边潜藏的暗卫就会出来,非紧要关头,那群暗卫不会打扰他的一切行动。
茶客们一听车夫称唐青为“大人”,又观他容貌气度不俗,非寻常富贵门户能熏陶出这样的人物,不由收敛笑意和调侃,不敢向他询问亲事了,连接走下茶楼,拱手作揖道:“敢问是哪位府上的大人?小人方才有眼不识泰山,若冒犯了大人,还请见谅。”
唐青示意无妨。
碰巧此时,街道忽来了一行规格不小的仪仗队,为首的官差喊道:“司空大人出行,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只瞬间,周围哄聚的人群如潮水散开,唐青孤身伫立,明亮的春光照着他,虽只一人,却耀眼瞩目,叫人不觉眯眼,又迫不及待地细瞧。
与司空一同坐在轿上的青年先开口:“是唐大人。”
唐青听到熟悉的嗓音,闻声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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