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率先停步,温声叮嘱:“陛下,请留步。”
萧隽挑眉,唐青不再多言,头也不回地走了。
寒冬凄楚,春潮将至。
起了股风,萧隽目送远去的唐青,青年披着的雪白貂篷迎风而摆,好似一朵洁白无瑕的雪莲花。
李显义迎到门后:“陛下瞧着心情不错。”
萧隽没有否认。
韩擒定驻幽州,皇叔也不在王城,唐青身边只有他,纵使方才没有得到回答,可唐青并未否认。
他此生只在疆场中纵横,在江山社稷上博弈。于战事,不管危机多少,又或失败的几率远超胜利,凡是有一丝机会,足可让他抓住时机,扭转乾坤,乘胜追击。
只要唐青没有否认,抓住这一丝机会,即使微弱,于他而言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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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积压许多公事,唐青回到府上,用过膳食便去书房处理。
已过掌灯时分,外头飘了雪,他执起手边的茶水,入喉温热,清香的茶息化解几分疲惫。
兰香进门催促:“先生,该歇息了。”
唐青头也不抬:“再等等。”
又忽然问:“几时了。”
兰香看他过度辛劳,有些不情不愿地应道:“都要过子时了。”
唐青轻喃:“是很晚了。”
这几年他作息规律,忙到此时,头脑已经昏沉得不行,明日一早还要送人出城,于是歇了办公的心思,打算回房睡觉。
刚起身,人就晃了晃,眼前的灯火也跟着摇晃。
兰香眼疾手快地搀着他,愁眉苦脸地劝着:“先生,明日不许忙到这个时辰了。”
唐青边走边轻揉眉心:“好。”
兰香嘟囔:“知道您是为了空出时间送大统领离开,但也不能不顾身体呀。”
明早韩擒启程去幽州,此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相见。
韩擒是唐青两世中少有的知交,无须对方通知,出于情谊,他也会相送一程。
想着此事,唐青睡前服用了一剂汤药后,很快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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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灰亮,他起身更衣,就着兰香送进房内的温水洗漱。
昨夜落了一宿的雪,唐青穿着厚实棉绒的御寒衣物,乘坐马车赶往城门方向。
一地寒白,朔风凛冽的刮着城门,目光所及,威武严肃的邺军整装待发。
军队为首的男子着玄色铠甲,唐青出现在城墙高处,瞬间看到韩擒的背影。
对方似有感应,侧身回首,与他遥遥相望,很轻地点了点头。
城门外十里地,唐青的马车不紧不慢驾驶在官道上,直至帘子外响起一道声音。
“先生。”
唐青以指尖挑开车帘,朝对方浅笑:“我来送你。”
韩擒目光涌出感情,还有不舍。
唐青下了马车,韩擒牵着马与他落在军队后方。
“原本想早点来送你,结果还是晚了些时辰。”
韩擒低声道:“先生有此心意,我已知足。”
唐青舒缓地呵出一口气:“在幽州好好照顾自己。”
韩擒看着他:“先生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笑问:“会舍不得离开吗。”
韩擒不假思索:“会。”
但他须得离开,父兄留在邺都,皇上需要他治理幽州。且在西北那片疆域上,每一处都流传着关于唐青神降的事迹。
为此,无论出于忠心还是私心,他都甘愿守护那片土地。
瞥见十五里的石碑,韩擒先开口:“就到这里吧。”
唐青停步,还欲说话,身子一暖,却被韩擒拥入怀里,紧接着微微冻红的鼻尖印下一道濡湿温热。
韩擒拥着他,吻着他,这份亲昵已不再适合他们,但面临分别,唐青闭起眼睛,没有推开。
不久,韩擒松手:“先生,我走了。”
他一双星目中含了泪意:“多谢先生没有推开。”
唐青背过身,唇边始终扬着笑。
直到再也看不见军队和韩擒的踪影,他垂首,神情有些黯然,眸里微微湿润。
远处的林道上停着一辆马车,萧隽透过车帘,看着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青年,目光闪过几分妒意,几分痛楚,几分失落。
百转思绪最终归于平静。
他低沉地开口,仿佛自言自语。
“这是孤让他最后一次为别人落泪。”
第118章
从邺都关口出城的路只有一条, 过往停放的马车寥寥无几。
唐青沿着官道徐慢返行,很快知道有人跟着自己。
理应是萧隽派来的,又或者就是萧隽本人。
他没有靠近, 径直走自己的路。
接送他的车夫未得他示意, 也没有轻易出声, 而是安静地跟随着。
另一边, 车内的李显义轻声问:“城外天寒, 可要稍侍郎一程?”
萧隽:“他知道孤在跟着, 这时候无须接近, 让他独自静静。”
李显义称喏。
话罢,随陛下一同望着在林间独自前行的那抹背影,瞧着瞧着, 蓦然发现,威严淡漠的帝王多了以前不曾有的柔软和耐性。
*
天色很快阴沉,将要落雪。
唐青赶在下雪前上了马车,回府邸不久, 他揉揉泛红的鼻尖, 在城外逗留接近一个时辰, 毫无疑问地感染了风寒。
眼看兰香愁眉苦脸地又要念叨,他披着满背乌发严严实实裹在锦被里,好笑不已地开了口。
“喝剂药汤捂会儿便无甚大碍。”
话虽如此,当兰香火速把药盛给他时,唐青仰天而望,幽幽叹息,就差没捏着鼻子喝了。
这几年在古代喝了不少中药, 始终不习惯药汤苦涩的味道,不如药丸来得方便。
轮到兰香好笑, 她双手叉腰,挺直腰背的说教道:“先生这般怕喝药,今后勿要在外头吹那么久风呐。”
唐青连连称是,丝毫不觉自己一个年近三十的成年人,被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斥责有多丢脸。
他活了这些年,也就对身边的兰香偶尔有些贫嘴的闲情。
二人打趣几句,唐青药效起来,很快把自己蒙在温暖柔软的被褥里睡了一觉。
觉至午后,他在书房理了一些堆积的公文,待用完晚膳和药汤,很早就睡去了。
翌日门前落满积雪。
兰香和副管事带着两名仆人清扫,见他出来了,几双眼睛亮晶晶望着,无一不扬起笑脸问候。
“先生早。”
“大人早。”
唐青浅浅一笑,逐个回应他们。
他一席绛紫色儒雅秀致的官袍掩在斗篷里,行走时腰间的玉质官饰和环佩轻轻相碰,泠音叮铃,端地飘逸出尘,踩着干净的阶梯坐上马车。
府邸的几人一致目送马车平稳驶远,直到看不见半分踪影,这才意犹未尽的收起视线。
府邸人的热情,唐青尚可淡然相对,殿中宣布下朝时,金銮宝座上投来的那道目光,却叫他讪讪回避。
唐青夹在一众官员中准备默默离开,拐个道,又被等候多时的李显义截住了。
李显义笑道:“侍郎,陛下有请。”
唐青双手拢在斗篷里揣着,遥遥望了会儿灰蒙蒙的天。
李显义耐心地陪着他装傻充愣,半晌,只好去了颐心殿。
殿里暖气很足,沉香微醺,刚入大门,便觉心里有股沉静安宁之感。
他解下斗篷,宫人将其小心铺展开悬在黄花梨木的衣架上。
唐青踩着厚底的毡毯,还没走几步,便知有人看着自己。
隔着一扇九龙逐日的屏风,萧隽眼也不眨地望着他。
唐青拱手:“见过陛下。”
萧隽示意他品尝案几上的温茶,唐青饮了一盏,良心评价:"好茶。"
萧隽道:“今年进贡的云顶雪景,过会儿让宫人给唐卿送些到府上。”
能呈至御前的贡茶,珍稀程度可想而知。
唐青垂眸:“多谢陛下赏赐。”
萧隽指腹在案前轻轻敲了一记:“今年治理冻灾的策略有劳卿整理,天冷,多加休息,注意保暖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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