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言辞中带着笃定的意味:“陛下想要草民,不是吗?”
假若不想要他,为何会留他在潇湘殿直至今日?不想要他,何必让他在颐心殿上对郭常发表那番言论?
贵为九五之尊,天下皆为王土,要什么样的美人不都唾手可得?
唐青虽知自己的容貌确实不错,但还不至于让一个征伐天下的帝王容忍到这般程度。
大邺正处于百废待兴的时刻,朝廷去年起便向天下发布广纳贤才的告示。
迄今为止,能用的良贤之才,或者说能独为皇帝用的人还很少。
唐青大致观察过朝堂官员名册,武将居多,文官甚微。
自古以来治理天下跟打天下的策略不同,如今已不需要日日打仗,皇帝只怕早有改革的心,却因为没有合适、能完全为他所用为的人选而暂时搁置。
唐青掂量了一下自己,他今天就郭常的表态,恰是萧隽对他的考察。
事后没有追究,意味着自己还算合他的心意。
且唐青出身平凡,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如此一来,只能倚靠皇帝。
他有独到、符合皇帝的见解,有敢于直言的魄力,还能为帝王完全所用。
唐青认为自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而为了自保,他也必须替自己争取到当下的机会。
当下的……
思绪拉回面前,唐青忽感撑在被褥上的手指似有些许黏稠。
抬指打量,竟不知何时沾的血液。
他身上无伤,那么这些血只可能是从……
唐青再次抬头,与那双审视自己的淡漠双目对视,不确定地问:“皇上,可是您背上的伤口在流血。”
刚才几番挣扎,他用手抓过萧隽的肩膀,莫非还未愈合的旧伤又被他再次挠开了。
听闻那道肩伤,是萧隽去年秋末狩猎时遭遇行刺所受,至今几月,居然还没痊愈。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唐青哪敢耽搁,正色道:“草民立刻替皇上叫人进来。”
他先忙下榻就要出去,却听对方沉道:“站住。”
萧隽:“就这副模样出去?”
待唐青穿好散乱的衣物,萧隽唤了李显义。
候在殿外的李显义一听,连忙去召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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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给帝王诊治的几名太医深夜赶来,齐齐候在榻边,处理那道流血的伤口。
李显义脸上泛着愁,瞥见太医灰白的鬓发两旁冷汗浸透。
他心下一紧,问道:“陛下的伤为何反复发作,至今还不能痊愈?”
太医擦擦冷汗:“这、这……”
其实并非太医们治疗的法子有误,而是皇上这道旧伤实在复杂,但凡有一点不注意便颇难处理。
肩后同一处地方,过去遭受过两次严重的创击,而今第三次再被伤到,好不容易照料得快要愈合,结果连接几次出血,这才久久不见完全愈合。
此道伤口断断续续地复发,且皇上回朝后忙于政事,尚未好好调养,如今已引起低热,易疲劳的后症,若非龙体强健,只怕撑不了几日就病倒了。
可皇上却带着这样反复发作的伤口若无其事地过了几个月。
太医面如菜色:“老臣……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唐青一直候在旁边,忽然开口问:“是不是伤口感染发炎了。”
李显义不明所以,就连交叠着双臂趴在枕上的帝王也向他瞥来淡淡的一眼。
太医:“呃……”
唐青想起目前的时代还没有感染发炎这样的说法,便委婉道:“若被铁器弄伤,不及时清理伤口,很容易造成细菌感染,严重时则丧失性命。”
他淡道:“就好比上了战场的将士,有些人明明伤势不算严重,手臂挨一刀,然而事后就算及时包扎,也因此丢失性命。”
那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深冷,犹如芒刺,唐青立直腰背,明白自己没有说错。
在古代,破伤风致命率极高,所幸萧隽没有出现破伤风的症状。
然而伤口反复流血,而且还产生炎症,如果不是身体素质强悍,恐怕早都倒下了。
观察萧隽恍若没有任何不适,仿佛那道不愈的旧伤没长在肩上一样。
唐青暗叹,想着如果不是自己挠到对方的肩膀,也不会造成再次流血的局面。
他轻轻垂眸,只问一句:“皇上可否相信草民。”
萧隽半眯双目:“何意。”
唐青:“草民有种药,可以消除炎症,见效很快。”
作为病秧子,他常年泡在药罐中,出行最不能缺的就是药物。
穿越前他正在房里收拾药箱,那个药箱成了他来到邺朝的唯一一个随身物品。
“草民离开梁王府时,曾收拾过包裹,可否能把包裹寻来。”
那日被捕后他们的东西已被全部扣押,至今没有归还。
皇帝好似颇感兴趣,让李显义着人去办。
没等太久,侍卫从廷尉府送来从梁王府收缴的包裹。
唐青绕去殿前,找到自己的包裹后打开,取出里面的小药箱。
药箱密封性很好,当时收整的药物,只来得及放了心脑血管和消炎抗生素一类的药,除了抗生素,剩下的药半年前就被他吃得所剩无几了。
检查药盒子上显示的保质日期,也就在这一两个月内过期。
唐青将盒子里的一板头孢带入寝殿,太医连接围上前,端详陌生的药丸,接连沉默。
没见过的药,如何敢给皇上服用?
当即劝阻。
万一吃出什么岔子,那可是全族都要掉脑袋的事情。
萧隽并未表态,拿着手里的奇怪之物打量。
此药闻所未闻,唐青此人就很奇怪,他能给出这般奇怪的药物,便也不足为奇。
萧隽按着包装的指腹稍微用力,“吧嗒”一声,药丸顷刻弹出,还弹向了他的额头。
向来淡漠威严的帝王,面上难得闪过明显的错愕。
唐青忍笑,轻声道:“皇上,您把药丸从包装里挤出来了。”
明亮的宫灯映出青年精致的眉眼,萧隽看着他:“孤如何信你。”
唐青一忖,拿起弹出来的头孢胶囊,面无改色地吞下。
“皇上以后是草民唯一的倚仗,草民岂敢欺君?”
又叮嘱:“若皇上服用此药,切记近日莫要饮酒,如果不然,恐有性命危险。”
过了半时辰,太医将唐青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除了体质上先天的虚弱,加之近来感染些许风寒以外,并无任何中毒的迹象。
等萧隽按剂量吞服了一次头孢后,唐青已经控制不住地合上双眼,他满身疲倦,唇边却浮起笑意,心知自己应该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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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值深夜,萧隽回了颐心殿。
唐青坐在梨木交椅上望着火光出神,兰香提心吊胆的进来,忧心忡忡问道:“先生可还安好?”
唐青叹道:“应当无碍。”
只是方才精神高度集中的应对皇帝,以致心脏有点不适。
暗示自己需要缓和,静坐半刻,遂才幽幽睁开眼睛。
他直起身想往床榻走,腿还是无力的,甫一站起,往旁边踉跄几步。
兰香赶忙扶着他,唐青宽抚:“约莫累了,先歇会儿。”
纱制灯罩内的烛火静谧燃烧,天明熄灭。
还没休息太久,天亮后唐青起身洗漱,待换了身衣物,坐在殿前等候宣召。
兰香替他备了份热汤,他没什么胃口,专注地等消息。
“先生,您身子弱,多少喝一点吧。”
唐青压着不舒服的嗓子:“抱歉,今日实在没胃口。”
兰香长叹。
“先生可是在等李常侍。”
唐青:“嗯。”
兰香便同他一起等,虽不知为何先生会笃信李常侍定会前来,可望着先生平静如常的面容,便只想相信这个人。
晌午时分,李显义亲自迎他,面上洋溢着喜色。
“先生,陛下召见。”
一旁趴在圆桌上打盹的兰香露出佩服的神色,先生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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